第12章 第12章
乍然与邵瀛碰面,怜煜有片刻的恍神,他都快忘记了,阿姐名头上还有个驸马。
他才是阿姐的正主。
怜煜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话,“嗯。”
“今日先生下学下得早。”
适才匆匆对视后,很快就把眼睛低垂下来,心却控制不住冒酸。
明知道这样不对,可他控制不了。
驸马占着阿姐,他可以名正言顺站在阿姐的身旁,亲密揽过阿姐的腰。
享受那盈盈不足一握,烫人掌心的细软小腰。
他也能够在阿姐的身侧,而他的位置是什么?
是弟弟。
弟弟只能看着阿姐和驸马,和阿姐之间永远跨不到再近了。
平白第一次。
怜煜厌恶起这个让他当初能够让他安心,免去充当生子工具的身份。
街市传来许多声音,四面八方都有。
“谁说的公主驸马貌合神离啊?”
“裕安长公主犹如明珠璀璨,驸马龙章凤姿,举止亲密无双,犹如一堆璧人,仿佛天造地设。”
“都是外头的人乱传,真该叫那些人都来看看。”
“是啊,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多好啊……”
“”
含巧听了这话,心里畅快,可算是替公主出了一口恶气了。
她还撞了撞含妙的手肘腕子。
含妙按住她,无声叫她安静别喧闹,在场的人里,估摸着,就她是真开心了。
“”
裕安长公主府口过往的人都在不住口的称赞,公主和驸马夫妻恩爱。
赞许的话无孔不入钻进怜煜的耳朵里,仿佛针扎一样,戳得深疼。
宽袖掩藏底下的手攥成了拳。
低掩的睫下藏着汹涌的嫉妒和骇人的阴寒。
“阿姐。”少年的声线隐含着不为人知的酸涩。
楚凝命含巧上前接过怜煜一旁的书目。
怜煜眼见,往常都是阿姐来迎的,阿姐还会细问几句功课,捻帕子踮着脚给他擦拭额上的细汗。
他弯腰行礼,“见过驸马。”
再抬眼,眸光中的复杂全都敛藏得干干净净,只留乖顺和安静。
“公主您瞧,臣下不管说了多少遍,怜煜他总是跟臣下客气。”
“他唤公主阿姐,一声姐夫都不肯唤臣下。”
邵瀛看着面前的少年,这才多久不见,少年比之前还要更显眼。
显眼到令人觉得刺目,他气质本就出尘。
而今脱胎换骨脱了奴籍,少了病弱的孱弱和苍白,俊脸添上去的血色,越发呈现出绝艳之态。
楚凝不喜邵瀛开玩笑到怜煜的头上,迫他做不喜欢的事。
这就像是在轻视她心里的那抹影子。
楚凝无声为怜煜开解,更为他壮声势。
“驸马过虑了,阿煜虽然年轻,却也稳重,他做事自然有自己的思量。”
“我信阿煜。”
怜煜耳尖一动,对上女郎的眼,她对怜煜蔚然一笑。
少年感应到后,垂下来眼。
阿姐说这话的意思,也是表了他昨儿个跟着杜成越逛花苑的态度吗?
一句相信让怜煜慌忙乱了七上八下的心稳了下来。
阿姐这样说,就是没什么了。
不知为何,总还有淡淡地烦恼萦绕。
那昨日他发现的簪子那场梦
又是什么?
“”
怜煜稳重,这反过来,是说他不稳重了?
邵瀛眉心一蹙,敛了话,唇边的笑也僵了几分,没有再讲了。
稳重,能逛到花苑去?
要不是昨儿个裕安长公主身旁的侍女,加之前太师杜明檀的孙儿会善事。
昨儿个的事情闹得大,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少乱子。
这叫稳重?
圣上也有耳闻,传了邵瀛问了几句,邵瀛不明就里,忐着心神搪塞。
回来问了一遭才知道怜煜闹出了事。
先前就觉得他太惹眼,本来这头就被春娘闹得烦,联姻以来,与裕安长公主并没有过一丝口角,头次生出来的不愉快,也因为他。
邵瀛越发对怜煜不喜。
他顺势策划这场戏做做文章,回应给外人瞧,驸马与长公主并无罅隙。
裕安长公主府邸清静,谁敢在门口闲逛看。
纵使偶尔有人过往,全都低着头匆匆走过这还敢停下来说来说去?
都是邵瀛安排的人,戏演完了,再传出去,好以流言击破蜚语。
邵瀛刻意走在前头跟楚凝低声说着圣上传唤他的事。
这不好叫人听去,怜煜落在后面。
含巧故意使婢子在他前头,他和楚凝之间就隔了许多人。
看着前头两人的距离,少年心里打翻的醋蔓延了,说话便说话,邵瀛为何要离阿姐这样近,几乎快要贴到耳朵。
往常他也走在阿姐身侧。
今他一来,就落在后面,隔着人,只能见阿姐的背影,忍受这番痛苦的疏离。
趁着邵瀛净手的功夫,怜煜快他一步,做到了往常的位置。
前几日挪开距离的圆凳又挪了回去,离女郎更近。
楚凝的另一旁得留给婢女布菜,邵瀛只得坐到楚凝的对面。
他没有注意到怜煜的小心思。
邵瀛一来,少年更显得沉默,楚凝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用膳时,给他夹了许多菜,让他多吃一些。
怜煜乖觉,抿唇对着女郎笑,“多谢阿姐。”
夹什么就吃什么,乖得人心头柔软。
姐弟二人仿佛旁若无人,邵瀛觉得自己好似外人不讨喜一般插足进来。
若真算外人,也不该是他。
“先前公主让臣下在朝中寻武将为怜煜做教习师傅一事,臣下几番问询,找遍朝野,并无”
邵瀛看了少年一眼。
“无人应下。”
然则寻给怜煜寻找武将师傅的事,楚凝当时跟他提起,他说好。
并没有过多上心,倒是派了手下人去问,几乎没有回信,剩下的只怕也是如此。
大褚之所以势力不够强横,正是因为武将少。
而仅有的武将军营中事务忙碌,谁愿意腾出手来给富家公子做教导。
这么久了也没信,楚凝停了给怜煜夹菜的筷。
“全都没有应?”
“嗯。”邵瀛面不改色答。
楚凝沉默半响,“他们不接阿煜,可有说明缘由?”
她看看是否还能争取。
邵瀛随口回道,“怜煜身子骨太薄弱,久在公主庇护之下养尊处优,只怕吃不得军营中的苦楚。”
话里的刺太直接明显。
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怜煜吃着鱼肉的筷子停下去,他没有再吃了。
难得有见小奴隶吃瘪,含巧都跟着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邵瀛给了人难堪,终于赢回一些被人比下去,以及被楚凝忽略的不爽利。
楚凝闻声脸色变得凝重,头回撩下筷子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裕安长公主难得发难,膳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含妙拽拉着含巧跪下,后头伺候的婢子们一乌泱,全都跪了下来。
“公主恕罪,含巧她不是有意要笑小公子。”含妙道。
楚凝转头。
视线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最后停留在含巧的身上。
“本宫无论叮嘱多少回,阿煜是本宫的弟弟,你都不将本宫的话放在心里,对他屡屡轻贱。”
邵瀛静默听着,女人的话里有话,更像是对着他说的。
楚凝还是第一回动这样的怒,本宫都自称了,一时之间,婢女们个个闭牢嘴,不敢吭声。
“屡说屡犯,过往的罚都太轻了,不能让人长教训。”
“这次你就去中庭的石砖板上跪一个时辰,若有下次,再让本宫听到你冒犯取笑阿煜,你就不用跟在本宫身边伺候了。”
裕安长公主何时这样严厉惩治。
邵瀛一时也被唬得怔愣,他心里越发笃定,楚凝是在杀鸡儆猴给他看。
怪他言语轻视怜煜。
还专挑她身边伺候了很久的人来罚,借故让他知道,纵然他是驸马也不能轻视怜煜。
含巧不怕罚,只怕丢弃,她忙求饶。
“公主奴婢不是有意的取笑小公子,求公主宽恕,奴婢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话你该对着阿煜说。”
含妙听出来楚凝的意思,连忙又拽含巧,暗示她顺从楚凝的意思,朝怜煜道歉。
含巧心里不甘愿,也只能跪朝怜煜,“奴婢有口无心,恳请小公子宽恕。”
怜煜看向楚凝,她安抚性地抚住怜煜,似乎等他决断。
少年不喜含巧,但也深知她跟久了阿姐,对阿姐很衷心。
怜煜是觉得她碍事,想要把她剔除,但也不是现在,更不是借阿姐的手。
“阿姐,我没事。”
楚凝看着少年乖顺漂亮,略显得惶恐的脸,也知道自己忽而疾言厉色吓到他了。
她的声音回归柔软。
“既然阿煜替你求情,那就跪半个时辰即可。”
“现在就去。”
张麽麽领着人含巧等人退了出去,剩下的婢女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午日里,砖石正热,生跪着抗,含巧姑娘习武的身骨,只怕都够呛。
“阿煜,多用一些。”
楚凝招手换了一双筷子,给怜煜接着夹菜,丝毫不闻不问邵瀛。
邵瀛不懂。
一个奴隶而已,充其量拿得出手就是那张脸罢了,为何楚凝要待他如此看重。
给他废好大心力。
近来便听说了,怜煜的教学竟然是京畿大名鼎鼎的前太师。
仅仅是怜惜而已吗?
荒唐些想,若是楚凝想养他做面首,为何把他又对外称义弟。
邵瀛他吃不下了,静坐了一会也散不了尴尬。
便谎成外头还有事,起身要走。
他说完了话,楚凝淡淡嗯一声。
“驸马既然事多忙碌,为阿煜寻着武学师傅的事情就不必再多操劳,这件事情我会找皇弟留心。”
邵瀛被驳了面子,尴尬站着,还没想好下言怎么回。
一旁默默低头吃菜的少年率先发了声。
“阿姐。”
适才受了委屈泛了红的眼眸还没有彻底消散。
女郎先前还冷冰冰,对上少年声音就软了下来,安抚拍了拍他的肩,有她在,不怕。
“不用麻烦驸马和圣上,成越有武学的教引师傅,先前早间完成了功课,我跟他去过训练场。”
“成越的师傅见过我射箭,他想要收我。”
“杜成越的武学教引师傅?”楚凝重复一遍,旋即想到了什么。
她不由惊愕问道,“是芩南逐吗?”
芩南逐的名声,邵瀛也略有耳闻,他转过了背,“大褚第一将军,芩大将军?”
“大将军?”
怜煜只听成越提起过他的武学师傅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我也不大清楚是不是阿姐口中的人,他年逾花甲,嗯……眉骨上有个很明显的砍疤。”
眉骨上有砍疤,这不正是芩南逐吗。
“那就是了。”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芩南逐。
昔年,他平定戎兵之乱,在脸上被人砍了一刀。
芩南逐啊。
父皇那一辈的常胜将军了,为大褚立下汗马功劳,战功显赫。
只是年迈体弱,有很多的旧伤,也回去颐养天年了。
楚凝心中难言喜悦,这会不会就是缘分?
他当年也是拜在芩南逐门下,是芩南逐的大弟子。
楚凝最想给怜煜找的也是芩南逐。
只是他少出门,父皇亲自下令不准人上门打搅。
杜明檀和芩南逐关系不差,想必杜成越也是走的这个后门。
邵瀛面上更是挂不住了,他没多说什么,扯扯唇角,只言道这是好事后,没再逗留离开。
驸马一走,楚凝让身边的婢女下去传信,含巧就不必装样子跪着了。
“阿煜应下了吗?”
邵瀛走后,难得含巧含妙包括张麽麽也不在,旁边的人都垂着眼,怜煜抬眼认真看着眼前的女郎。
他喜欢和阿姐独处的时日。
“没有应。”
阿姐,比梦里还要漂亮。
虽然少了那份香靡勾人的娇俏,却依然叫他挪不开眼睛。
没了旁人,怜煜不半垂着,或者敛着眼睛了,他的目光毫无顾忌看着面前的女郎。
“为何不应?”
楚凝直言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她跟怜煜说起芩南逐的厉害之处,仰受万人爱戴。怜煜眼见女郎眸光中浮现出崇拜的神色。
真的这么厉害吗?
若是他也这么厉害,阿姐也会这样看着他吗?不再是看弟弟,目光总是照拂。
怜煜并不了解。“我想问过阿姐的意思,我听阿姐的话,阿姐让我应,我就应。”
少年还是这样乖,女郎轻轻浅笑,碰了碰他的脸。
柔软触得少年下腹稍紧。
他腮帮子一动,默不作声忍着喜悦。
“对了,阿煜是怎么得到芩将军青眼的?这都多久了,要是今日没有这回事,你打算瞒着阿姐到何时?”
怜煜急忙解释,“不是,我没有要瞒阿姐。”
“只是一直未寻到好的时机说起。”
说起来那日,先生早下学,怜煜自然想着要快点回来,早些见到阿姐。
杜成越非拽着他去营场,他去训练了,怜煜在一旁自己射箭。
刚上手时,还有些生。
慢慢找到了感觉,次次都中靶心,等他射完了箭,旁边想起一阵叫好的拍掌声。
叫好声出自杜成越。
拍掌的是眉骨带砍疤的芩南逐。
他眼带着赞许,怜煜师从何人?知道怜煜没有武学师傅,就问他愿不愿意拜在自己的门下。
杜成越催促怜煜快些答应。
说多少人要拜他为师,都是求路无门,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收人。
怜煜抿唇,心中并无触动,“得蒙您垂青,我要先问过阿姐。”
少年不骄不躁的性子让芩南逐越发满意。
“阿姐知道你听话。”楚凝笑道,只是逗逗他而已。
怜煜肃着脸,“阿姐待我好,我会一直在阿姐身边,一辈子听阿姐的话。”
少年的话语诚挚,而显得有几分纯真无邪。
当年皇弟跟在他后面,不也是这样说的吗?尽管知道一辈子并不切实际,楚凝依然舒展了眉眼。
女郎笑得并不那么真切,阿姐不信?怜煜坐直,正色道,“是真的。”
之前他想着报了恩就走,而今,他想跟着在阿姐身边一辈子。
楚凝被他哄笑,顺着他的话,“好。”
用过午膳后,沛国公夫人来访。
楚凝备了厚礼,因着有客,便让张麽麽跟着送怜煜过去找芩南逐拜师。
沛国公夫人进门时,怜煜恰好进马车,她恍见了一面。
马车帘垂下,就见不着了。
她问旁边的人,“那是谁家的公子?”
有些眼熟。
婢女说不知道,马车扬长而去,也看不出来。
芩南逐先前跟怜煜说过他的住处,怜煜想好了,便来此处找他。
见到怜煜携礼来,他很高兴。
杜成越也在,芩夫人开心,亲自动手下厨,留人用晚膳,盛情之下推脱不了怜煜只得应下。
今日一再耽搁,簪子的事情还没有问阿姐。
芩南逐去取酒。
杜成越还记得怜煜的酒量,拉出来笑话他。拜师酒得喝,酒盏不大,怜煜喝了倒也没有晕。
杜成越开心,今儿个反倒是他喝醉了。
席间,芩夫人给怜煜夹菜,“看着阿煜,想到之俨了,你和他长得真像。”
“若是他有儿子,必然同阿煜一般俊俏。”
像?
怜煜蹙眉,“之俨是谁?”
芩夫人还没有说话,芩南逐抢在前头。
“不是谁,先前也拜在我门下,算是你们的师兄,你们师母啊,眼神不好,总是胡乱认错人。”
“他也常说成越像。”
他在席下按住芩夫人的手给她示意不要提。
多年夫妻,自然是心领神会。
芩夫人一拍脑袋,“瞧我,闻些酒气,又看错人了。”
怜煜压下心头的怪异,低声哦。
先送了杜成越回去,怜煜到府上时,天色晚了,含妙在外等候,给他温了一壶醒酒汤。
“阿姐歇了吗?”
今日依然没有见到邵瀛的马车,他没有回来。
“公主下午陪同沛国公夫人说了好一会话,有些乏累了,特命奴婢在外等小公子。”
没见到女郎,怜煜也不好再问,只让含妙转达他的问候。
楚凝着一袭锦白裘衣,翻着书卷,“挑好的人送去阿煜的房内了吗?”
含妙点头,“公主放心。”
怜煜进了院门合上,他泡浴澡时,忍不住拿着手里的镶宝双层花蝶鎏金簪。
修长的指忍不住来回摩挲着簪身。
忍不住想到那个梦,心气又是一阵浮躁,趁着而今无所遮掩,许多压抑得很了,反弹得厉害。
烛火被他弹灭,周遭陷入黑暗当中。
怜煜知道肖想不对,可全然不受他的控制,忍不住,在黑夜肆意的生长。
骨节分明的手扶着浴桶边沿,漾起的水花碰到他的身上,好似阿姐的手抚到他的身上。
闭上眼,作夜的声音就出现到了耳边。
幻想中的,“阿煜”
一阵激荡的水声过后,浴桶边沿都捏坏了。
少年才从凉透的水中起身,俊美的脸上带着过后的慵懒和舒卷,惑人心神。
送进门的女子弯腰送上干透的巾帕。
怜煜睁眼看到,没有接。
冷声问,“你是谁?”
没想到小公子的声音也这般好听,中衣之下的结实肌理若隐若现。
女子红了脸。
“奴婢叫珠儿,是公主送来为公子启蒙的通房。”
少年脸色骤然大变,通房丫头?阿姐是何意。
这是在惩罚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