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月是故乡明(下)
“‘月是故乡明’……哎呀呀,上一句…还是下一句怎么说来着,我忘了。”
蔡婆婆说她这一生最可惜的事情就是没能去上学,左邻右舍也没有多少读过书的人家。趁着扫盲运动的东风,她才能够识得些常用字。在扫盲学校,她第一次见到了具象化的自己的名字——蔡佳芬。
她觉得自己的名字长得极美,尽管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名字长什么样的时候,她还并不了解“佳芬”这个名字的寓意。
佳人娉婷,芬芳馥郁。在她还不是“蔡婆婆”的年岁里,她的确活得这般馥郁如花。
会写自己的名字成了蔡婆婆少数体会到巨大成就感的事情。再后来,她听说读写的能力都越发精进,三年之后,扫盲运动结束,蔡婆婆也已经能够读懂一点儿报纸上篇幅稍短的新闻报道,和理解一些电视节目的通用流行语言。
“月是故乡明”,蔡婆婆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有可能是报纸,抑或是收音机,又或者是电视节目?
“阿婆,你说的‘月是故乡明’是什么意思啊?”
当年幼的项景行向她索要这句话的详细解释时,她不免感到心虚。
但蔡婆婆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极为认真,郑重其事地跟项景行解释了她理解中的这句话的含义。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一家人不管以后分隔得有多远,只要注视着共同的月亮,就好像回到故乡,跟家人团圆了一样。”
不知道蔡婆婆想念自己的时候,会不会还望着天边那轮月亮,想起她跟自己说过的话。
至少现在项景行在注视着这轮月亮,他们共同的那轮月亮。
苍凉的劲风挟持着尘沙,擦过项景行的脖颈,轻微的刺痛如蚁虫的啃噬,在他细嫩的皮缝留下清浅的刻痕。
同一抹莹白的月光落地,恰如回忆里的那片霞光水汽。
他想回去,想活着回去。
项景行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坚定地想要活下去。
他没有退路,所以也绝对不会放弃。
“滴——”
银色的面包车又长鸣了一声喇叭。
无言的催促。
车就停在离项景行不到两米的位置,项景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门前,他抓住车门把手,使劲一提,拉开沉重的车门钻了进去。
车里没开灯,窗户也被贴上了黑紫色的隔热膜,但凭借光感的轮廓,项景行还是能感觉到前排的两个座位都是空的,他坐在了主驾驶座正后方的位置,自觉地系上了安全带。
在项景行落座以后,刚才被他拉开了的车门也自动合上了,车门落锁的“咔嚓”声十分干脆,项景行感觉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那个人仿佛通过中央后视镜瞥了自己一眼。
随后他的视线很快掠过自己,跟他身旁的司机交换了一个眼神。
发动机已经打着,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车身就朝前冲了出去。
项景行僵硬地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由于视角盲区,项景行看不清坐在副驾驶位置那人的相貌。
“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是泰莱吗……”项景行暗想。
他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颠颠簸簸地经过了两圈盘山路,前方恰逢有车交汇,项景行赶忙调转身位,侧身紧贴在驾驶位的头枕背后,屏息凝神,只为看一眼坐在副驾驶那人的侧脸轮廓。
是泰莱还是另有其人,即见分晓。
借着那辆车一扫而过的近光灯,车辆前排的位置短暂地被照得通明。
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那人竟然是陈元寿。
“库隆隆——”
车头调转方向,驶入了一段满是碎石块的小道。
“那个人竟然是陈元寿……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陈元寿跟evan他们也是一伙的吗。”
失神的项景行没坐稳,被颠簸得车厢抛了几下,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恰似自己的精神世界正在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动荡。
“嘶。”
舌尖的咸腥流过齿缝,项景行连连咽了几口唾沫,他想赶紧清除口腔里的这种令自己感到极其尴尬和不安的感受。
然而颠簸的感觉还是持续了很久,没有照明的光源,视线又被黑紫色的隔热膜阻碍,车窗外的一切都是混沌的。
直到视线忽然变得开阔,几座与火星上的环形山结构类似的山体出现在了项景行眼前,他看见远处闪烁着一片连绵起伏的光点。
项景行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他的梦乡,冷湖火星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