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局中困兽
项景行甚至都不敢鼓起勇气,再把它占为己有之前,再多去把玩一下这个百不获一的“神物”。
治愈模块被项景行稳稳地置入口袋,他没有穿里衣,冰凉酥麻的质感不知道是从自己的心里传出的,还是从治愈模块隔着塑胶内袋紧贴着大腿的那个块面散播至全身的。
项景行也不确定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此物入荷,自己的心神忽然间就变得安定起来,就连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都消退大半,喉咙里的灼烧感也平复如初。
昨晚先是因为酒精中毒进了医院输液,今天又被各种刺激,接连不断地呕吐了几次,项景行暗自发誓,如果上天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能够让人逃出生天,他从今以后必定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胃。
立誓完毕,项景行拿起胖厨师放在他餐盘右上角的矿泉水,干脆地拧开。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清冽的液体均匀灌入腹中,项景行清楚地感觉到当他饮下的第一口水到达胃里时,胃壁泛起的阵阵战栗。
项景行暂停动作,给自己的身体留下一点缓解应激的时间,他轻轻揉着自己的胃,望着面前的餐食放空。
放眼面前的餐食,虽然菜量偏少,但都冒着袅袅锅气,看起来晶莹剔透,油光可鉴,模样那叫一个馋人。腊肉炒四季豆、酱鸡丝、西红柿炒鸡蛋,都是十足十的下饭利器。
半晌,项景行见身体里没了异动,才终于有心去安抚填充这十个小时以来身体最受罪的部位。
项景行把塑料碗装的米饭端在手里,就着这些色香俱全的菜,从刚开始几口的细嚼慢咽,过渡到狼吞虎咽起来,中间甚至没有间隔超过五分钟。
风卷残云之后,项景行抚着圆滚肚子,心满意足地小憩了一会儿。
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痛快的一顿饭。美中不足的就是菜量跟饭量都有点少,项景行依旧有些意犹未尽。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一个由远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惊破了项景行蒙眬的睡眼。
是泰莱。
是之前在自己夺枪的时候想要杀死自己的泰莱。
霎时间项景行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
他的视线依次落在泰莱凶神恶煞,长满黑毛的脸庞,然后是鼓胀的喉结,最后停在他胸前那把威慑力十足的匕首之上。
他是趁着身边没人,折回来取自己性命的吗。
项景行莫名地想呼喊evan的名字,如果evan在他身边,至少他有求于自己,大概率此刻会护他性命周全。
项景行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泰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表面依旧淡然,实际上却已经慌了心神。
“你,给我讲个电话。”
泰莱站定,从身后背着的手里拿出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不由分说地就贴上了项景行的耳侧。
“给我说话。”
泰莱把卫星电话靠得更紧了些,项景行脸颊上的肉都被挤到了两边。
“我该…说…什么?”
“电话里那人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泰莱恶狠狠地瞪着眼睛说道。
“喂?喂您好,请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
“啊喂,您好、您好……”项景行用极其克制的口吻慌忙地应和道。
“您好,我是海淀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刘文宇,请跟我确认一下您的身份。”纸笔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不断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是北京科技大学,计算机系应届毕业生项景行,身份证号110105……”
项景行的身份证号还没有报完,电话就被泰莱抢了过去。
“呐,现在你可以确定我们手里所有的人质都还活着了吧。”
泰莱轻蔑地扬了项景行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出人意料的是,泰莱这遭并没有为难项景行。
不过正因为如此,项景行的心更是不安了起来。
“所有的人质……”
既然熊岭已经落入evan的手里,那就说明同自己一起被绑架的大概率就是当天在老宅附近的人,以及在案发现场进行勘验工作的所有警员。
熊岭、李正、卫杰、陆震东……
当天他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庞都走马灯似的一一从他面前闪过,项景行呆呆地摩挲着手背,自责和内疚纠缠得他的心如膏火,这般的痛苦难以言喻。
最后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那副面孔是需要通过整体来展示的画面。
创伤的记忆定格在陆克希仰面朝天,含恨而终的画面。
项景行感觉自己摘下陆克希头上的鸭舌帽的触感依旧停留在他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间。
越是摩擦,就愈发黏腻。
越是想要赶紧从这段记忆中逃离,就越无法摆脱。
恍惚间,项景行感觉自己的手指也沾上了陆克希的鲜血。
或者说他依旧能想起面对陆克希时的那种感觉。
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害得许许多多的人都陷入了种种危险的境地。
项景行用颤抖的双手扶住额头。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杀人凶手,抑或是一个杀人凶手的共犯。
胃里翻腾的感觉再度袭来,项景行难以抑制地抽泣起来。
咸湿温热的液体滑过他锋利的下颌角,像是给他的脆弱画绘制出了具体的形象。
“你们人类的生理构造决定了你们的情感文化就是这样允许自己脆弱的……”
bo1215的话好像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道破项景行这个局中困兽的艰难处境。
是的,项景行深知自己的情绪就快要抵御不住层层加码的需求了。
先是父母要求自己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字条,后是evan索要“质地逆转”实验记录的威胁,再又是bo1215劫持自己的精神世界,以类似交易的方式让自己替它找到“质地逆转”原型机。
项景行第一次意识到被人需要居然会成为这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但就像想要穿越时空的蚂蚁,被他甩在身后的每一程,都已经变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烈焰火海,万壑深渊。
自项景行在火车上展开了那张白色的字条伊始,那辆火车的目的地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它注定将他带往人与物的绝域。
“附近出现了一批准备前往营地的游客,所以情况有变,项景行。你现在就要上路了。”evan的声音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
项景行用手背匆匆碰了几下脸颊两侧,起身向evan走去。
evan领着项景行走到机舱尾部的卫生间门口,然后勾起食指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对项景行说道:“洗手台上有一套干净的衣服,进去把它换上,收拾好东西,然后从机舱门走出来,去火星营地的车在那里等你。”把话带到,evan就立刻离开了这里。
项景行突然想起了他和熊岭还寄存在学校门房的行李,没有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他还能顺利办理入职登记吗。
不过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
被剥夺自由,身不由己的人是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物品的。
“也罢,随遇而安吧……”
项景行用力地摇下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洗手台上摆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牛仔裤,没有水洗的痕迹,所有的线条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笔直生硬,看得出来这条牛仔裤是全新的。切换视角,一件白得扎眼的套头卫衣,就挂在马桶旁边的挂钩上。
马桶盖是被放下的,上面搁着一只深棕色的双耳手提包。
项景行的心跳“砰砰”加速,身体微微发颤。他视线里的手提包逐渐放大,项景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只深棕色双耳手提包面前的。
接收肢体信号的神经通路在强烈的刺激之下又变得紊乱失调。
项景行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甚至是哀求,这只是巧合,这一定只会是巧合,他们只是恰巧准备了一个跟自己的包是同一个款式的手提包而已。
但等到拉链被拉开的一瞬间,项景行惊讶地站都站不稳。
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脊梁撞上了冰冷的门背才顺势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