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甬道
项景行：“你在观察衡量了如此之久后得到的最终结论是什么，最终你选择拒绝让时间重归你们文明吗。”
bo1215：“正相反，我最终选择接受时间的到来。”
项景行感觉安放在胸腔左侧的心脏猛猛向外扑腾了一下，原本匀称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凝滞，瑟缩在泛酸的鼻腔。
bo1215:“我们的精神智慧指引我们，要审视自身的过错，要放下永生的执念……走入‘轮回’，是允许新生命给我们的文明带来更好的可能性，活得时间越长，我们犯下的罪孽只会越多，如果某天属于我们的惩罚真的到来，我们应当公正地接受审判……”
项景行：“那、那这么说…人类文明要得救了吗。”
bo1215:“理论上来说，是的。如果我没有跟母星断联的话……”
项景行：“你跟火星文明断联了？”
bo1215:“……简而言之，我用来跟至德要道沟通的甬道，也是我撕裂时空进入人类‘轮回’被扩张派用反向定位技术封锁了。一旦我进入甬道，就会被他们定位捕获。顺便提一句，我的甬道就是你父母在观测了数年宇宙异常电磁波峰值后发现的那个‘坐标之门’……稍后我会把跟坐标之门有关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你讲个清楚，这本来也是我亏欠你和你父母的……”
坐标之门、父母。
不用bo1215主动解释，项景行暂时也无力再追究这些盘根错节的“旧仇宿怨”。
项景行：“那些扩张派为什么要抓你？而且……你不是说你并不是实体，而是一个意志吗？意志也是可以被捕捉的吗？”
项景行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把bo1215给问住了。
它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否在组织语言。
bo1215:“这还要从我经历的最后一次人生说起……现在想来我还是要学着人类的语感，&39;感叹_&39;一句造化弄人。在我经历的最后一次轮回之前，我才明白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浮花过眼，那些或身居高位，或命如草芥的人生体验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尺度上来看都太过渺小。”
项景行：“尝试了五百多次，直到最后一次才找到了答案吗。”
bo1215:“我不确定是因为试到最后一次才找到了答案，还是因为我找到了答案，才停止了寻找。”
项景行：“别陷入我的逻辑，告诉我你的答案。”
bo1215:“……时不我待，现在火星上用于构建再生力场的铜只够熔炼3个地球年，换而言之就是在大概3个地球年后，时间将自动降临。可我在那时还依旧找不到答案。创造我的群体，向来悲观的静默派决定进行最后一次尝试。它们将我们用来构造再生立场的科技第一次真正的给予了人类，尝试着如果把人类代入我们的境地，你们会作何种抉择呢。”
项景行有种预感，汹涌的恐惧即将到来。
他低喘着粗气问道：“所以这一世…你的身份是？”
bo1215:“这一世，我是海淀区核能物理学会的副会长，葛玉玲。”
不存在的耳鸣炸过他的神经，项景行第一次知道脑海里炸起霹雳是何种感受。
项景行的身板随着愈演愈烈的头痛感摇晃了几下，他有一瞬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bo1215究竟说了些什么。
可bo1215的陈述还在继续，大事已然，木已成舟，项景行此时能做的唯有等待、倾听。
bo1215:“2000年，我和海淀区核能物理学会的会长胡敬湘博士照例进行着我们手里粒子对撞项目的分组日常实验。本来这种日常的小型粒子催化实验我们已经做到头脑麻痹，也许久没有产出过实验成果了。我知道这让作为项目主负责人的胡敬湘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跟注资单位，还有实验赞助人交代，下个季度的实验资金还没有申报审批，但多个实验组的项目资金已经断炊见底，阶段注资迫在眉睫。我看得出来胡敬湘那个时候已经连着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两个眼袋黑得跟轮胎印似的……所以我在那天的例行实验前，拿出了通过跟至德要道沟通的甬道，从火星来到地球的x7-4c粒子。我谎称这是esa（欧洲航天局）不久前刚刚从太空捕获的未知粒子，是我托一个在esa任职的英国的同学秘密空运过来的。我跟胡敬湘提议，不如把它当实验耗材，用伽马射线催化，用第一手未知粒子的伽马射线催化记录填补最近的实验成果空白。”
项景行：“在那样的情况下，胡博士他肯定会答应的……”
bo1215:“是啊，他怎么会不答应呢……”
项景行已经可以想象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他垂头哀叹，浑身的汗毛应声倒竖，面色也逐渐由白转青。
bo1215:“胡敬湘是那个时代凤毛麟角的，能够在核能技术前沿理论领域，和核能技术多元应用领域都极其精通的核能物理学家。但相较于他在学术上融会贯通，游刃有余的深厚‘道行’，胡敬湘的心思简直称得上单纯无比。他几乎是千恩万谢地应允了我的提议。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他在我的预料之中发现了x7-4c粒子在伽马射线的催化下产生了高速对撞，他也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察觉到这种射线可以改变物质的序列，并用这种射线还原了一小撮土壤。”
项景行：“质地逆转。”
bo1215:“是的，他是最早这么称呼这项技术的人。在给技术命名这点上，就能够看出来他的单纯。我当时还试探性地建议他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项技术，但他几乎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
项景行：“听起来胡敬湘博士是一位把功名看得云淡风轻的人……但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有关‘质地逆转’的事情的吗？”
在没有暴露在紫粉色环境光下的暗处，项景行默默攥紧了拳头，本就绞得短平的指甲甚至已经扣进了手心的软肉里。
bo1215:“抱歉，景行。我对此完全知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透过那扇因为被扩张派反向定位封锁被迫舍弃了大部分功能的甬道在监视你的生活。”
项景行：“……现在我可以肯定了，你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故意透露给我一些跟我父母有关的谈话内容，那是一段我父母跟一个陌生男人的对白。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引我去冷湖镇。你究竟是何居心？那些对白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我父母失踪是真是假，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他们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bo1215:“这些谈话内容都是真实的，盘问你父母的人，就是edison lu——陆笙。你对他的了解应该也不少吧。”
“又是edison lu……又是他。”
项景行把手里的沙子拧得从拳洞里溢了出来，牙齿也咬得咯吱作响。
bo1215:“嗯？你对陆笙这个人很熟悉吗。”
项景行：“我知道他，他的养子陆克希跟我聊过他的一些情况。陆笙是我父母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后来他因为意识到了我父母对于宇宙异常电磁波峰值收集整理的研究意图——也就是坐标之门的发现。他便回国加入了海淀区核能物理学会，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你的授意，他还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触到了’质地逆转‘项目，并邀请我父母加入了在青海冷湖镇秘密进行的‘以太’项目组，主要负责端粒逆转项目，陆笙他或许还有管理激进派成员的任务？陆克希话里话外是这样暗示的，陆笙在激进派实验组里貌似是头目一样的角色。”
bo1215:“前面听你那么说，我还以为你知道陆笙真正的面目。看来你对他的了解也只不过流于表面，陆笙这个人可绝不是简单。”
项景行：“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陆笙曾经还想侵占我父母对坐标之门的研究成果。不过坏人的真面目…不还是…坏人吗。”
bo1215:“陆笙这个人可不能简单用坏人来形容和添加定义，他的真面目……是疯狂至极的魔鬼。”
项景行：“从何说起？”
bo1215:“在我给你听的那段你父母被盘问的对白里，那个盘问你父母的人就是陆笙。他也是扩张派在地球上的联络人。”
项景行铁青的脸很快就因为血气上涌变得透红，他愤怒的大吼道：“所以、所以陆笙对于你的存在，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而且陆笙他明明知道有你的存在，还在盘问过程中装作若无其事，毫不知情。这孙子装的可真够像的……但我为此感到最愤怒的点是，他还用下作的暴力手段构陷我的父母，诬陷他们患有精神疾病，把他们从实验组里逼走了，也就是在被遣返的路上，我的父母才在冷湖镇旁边的荒漠无人区失踪了。”
bo1215：“其实你的父母并没有失踪，也都还健在。他们只是在冷湖地区的某个时空当中迷路了。”
项景行：“在时空当中迷路？这又是怎么回事！！”
项景行脸颊旁边的红晕又浓重了几分。
得知景仲衡和成诚还健在，并没有为了躲避陆笙自导自演，凭空捏造的那些莫须有的强加之罪而在茫茫荒漠中走失，项景行自然是又惊又喜。
这或许就是他这些年来听到过最好的消息，对于苦苦追寻父母行踪已久的项景行而言既是成果，也是莫大的安慰。
bo1215:“其实陆笙是这个地球上为数不多知道我的存在的人，他聪明绝顶，天体物理学出身，学术造诣甚至不在胡敬湘之下。但与胡敬湘有很大区别的是，陆笙这个人极善于‘人道’，凭借他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的交际能力，我很快就搜罗了一大批学术能力上乘，也有心成就一番事业的实验员。所以我就跟他透露了我在葛玉玲这个身份之下的真实面目。”
项景行：“他知道了难道不会害怕吗？”
bo1215:“恰恰相反，他对此表现得非常狂热，陆笙说他期盼地外文明的到来已经很久了，他愿意协助我，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帮助我完成我想做的任何事。”
项景行：“听起来你早期对他的评价并不低。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陆笙在你这里变成一个魔鬼的。”
bo1215:“在我发现我与至德要道沟通的甬道被扩张派反向定位封锁了以后，我和陆笙的关系就立刻急转直下。我知道他在故意躲着我，在激进派实验组里发展自己的势力，但失去了甬道的我也很脆弱，我无法跟母星沟通，也无法穿梭时空。那时我除了记忆里‘轮回’了五百多次的经验以外什么都没有，可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地球生命。”
项景行：“陆笙背叛了你，所以你就转而跟我父母合作？”
bo1215:“……是的，那时你父母在寻找坐标之门的实验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距离冷湖镇八十四公里的地方发现了我与至德要道沟通的甬道的存在。其实我通过陆笙一直都知道这项实验的存在，但我以为他们左不过是两个空想家罢了，甬道是时空上坍缩的一枚微型黑洞，仅凭两个没有任何精尖计算设备的物理学家是不可能找到甬道的存在的。”
项景行：“但事实上他们找到了。”
bo1215:“这就是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一点，他们究竟是如何找到的，而且将定位的误差缩小到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我不由得对他们产生了兴趣。那时恰好距离我发现甬道被扩张派用反向定位技术封锁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以太’项目组内部已经变了天。‘质地逆转’原型机还原石油的实验因为我无法再通过甬道环境保存x7-4c粒子的活性而无法完成，所有数据都被证实是紊乱的，错误的。实验被迫中止，不久彻底宣告失败。这令我极度不安，胡敬湘也陷入了精神崩溃……我本以为凭借景仲衡和成诚出众的技术能力，可以帮助我解除定位，修复甬道，结果却不如我所料。景仲衡和成诚信错了人，他们错把陆笙当成了他们的盟友，违背我的警告，把‘bo1215’需要帮助的事情偷偷透露给了陆笙……后来发生的事，想必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他已经积攒了一定的威望，他自作主张对你父母进行了‘审判’……我力保无用，无功而返，消解了葛玉玲这副人类躯壳，躲入毫无功能的甬道中，独自面对无尽的等待。不过……我付出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万幸我终于等到了你的出现，项景行，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