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永生围城
bo1215:“因为人类时间代表的,还是一种从未中断过的体验。人类时间最重要的价值就是记忆,人类文明崇尚经验,而经验就是未曾中断的记忆。人类因为有了代际传递的记忆,才有了过去,以及当下和未来。”
项景行:“你曾经跟我提到过,你经历过五百多次的人类‘轮回’,这么说来……你们文明的&39;轮回&39;跟人类文明中轮回的概念最大的差距就是你们的记忆是断代的,所以参与人类轮回就是创造你的群体把你派到地球来的目的?”
bo1215:“我只是在从未中断的记忆,和规律性的人生中寻找答案。”
项景行:“那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在五百多次人类的&39;轮回&39;里,你获得的经验除了记忆,应该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对死亡的体验吧……而你又为什么说创造你的群体是一群悲观的人。”
bo1215:“这个问题问得很聪明,比之前问的都聪明得多……永生是一座围城,我们的文明也曾经拥有过繁衍与死亡,但在中生代时期我们就通过回溯骨骼破译了dna,解读了我们文明的进化史,借助再生力场的回溯破除了基因的锁链,消除了疾病,也就此跳出了时间。但也就是在我们的文明跳出时间之后,我们的科技发展遇到了急刹车,可以说科技的进步速度减退到微乎其微,相较于跳出时间之前,简直是止步不前。也就是在跳出时间之后,我们的文明内部出现了自我灭绝的倾向。”
项景行:“你们的文明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繁衍。所以个体意识一旦泯灭,一切生活经历赋予的经验履历就将不复存在,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你们的文明的科技水平在跳出时间之后,发展速度竟然会减退如此之多。你们移民火星进行文明扩张跟文明内部出现了自我灭绝的倾向有关系吗?”
bo1215:“我说过,我们那些留守在地球上的地内文明同族是精神层面上因循守旧,思想迂腐的群体。他们不愿意跳出时间,去拓展新的宇宙殖民地,而是留在地球,发展地内文明,他们的寿命大概在270~300个地球年。他们遵循碳基生命的繁衍规律,对那些落后的夹角甚至还产生了类似宗教情感……在7439个地球年前,他们的文明走向了灭绝。但在他们停运所有生命维持机构之前,他们解译了地球的表达方式,在现在的青海冷湖地区为我们的文明准备了一块空白的幕布,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他们早就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跟火星上的扩张派达成了共识,扩张派们想方设法躲避了至高智慧的监管,擅自使用高维度宇宙投影仪将火星的画面同步在了青海冷湖地区这块幕布之上。”
项景行:“你说的这一切实在超乎了我的想象,不过……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青海冷湖地区的地理环境会与火星如此相似。”
bo1215:“这一切不单单只超过了人类的想象,对于创造我的,同属于火星地内文明群体意志的静默派来说,扩张派的这一举动也大大超乎了我们的想象。至德要道在事后惩罚了所有扩张派的成员,他们有的被强制送入&39;轮回&39;,有的被从精神派别中永久开除,这在我们的文明中是极其严苛的惩罚,这代表着他们的思想被永远地排除在族群之外,他们的思维没有了归属之地,这相当于他们的话语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被其他同族听懂……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能张口,能说话的哑巴是多么的寂寞和痛苦吧……不光如此,没有思想价值的人会被排除在社会序列之外,我们的族人虽然不会因此蔑视和鄙夷他们,但无视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了……私以为这是整个星球最痛苦的惩罚。”
项景行:“我知道你们的文明很注重精神价值,但我没有想到重视到了这个程度……但我对你们文明的刑罚不是很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当高维度宇宙投影仪被调试到‘覆盖’模式,地球上的人类文明会走向何处。”
项景行话音刚落,眼前的沙盘再一次筛糠似的抖动了起来。
那些细沙构成的环形山、撞击坑、沙丘、大峡谷、巨型砾石通通幻化成了人类历史上有名的建筑奇迹,中国万里长城、秦兵马俑、奥林匹亚宙斯神像、巴比伦空中花园、阿尔忒弥斯神庙、埃及胡夫金字塔……
人类历史上的诸般伟迹,全部等比缩小,惟妙惟肖地展现在项景行面前。
长城兵站旁的烽火台里,几个身着明代制服的兵卒正背靠背地坐在一起,望着漆黑的夜空默默地的思考着什么……埃及胡夫金字塔下方,数只精瘦的野骆驼踏过空旷的沙丘,心形的蹄印很快就被流沙覆盖……
“好真实,就连建筑周围生态环境的细枝末节都刻画得这么到位。”
沙盘里的景物或动或静,项景行望着这些虚幻的“生灵”,心头一片柔软。
bo1215:“至美崇高的东西,大多都是易碎的……”
伫立在项景行眼前的人类奇迹瞬间风化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出现过的那些环形山、撞击坑、沙丘、大峡谷、巨型砾石。
这究竟是冷湖,还是火星呢。
bo1215:“只要至德要道决定将高维度宇宙投影仪的功率调试到&39;覆盖&39;,整个地球的画面都会被火星同化,人类生活的轨迹将会被直接覆盖,地球就会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文明,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动物、植物、爬虫生命一样,被完全覆盖。”
晶莹的蓝星将被锈红的赤练拔旗易帜,彻底覆盖。
“我的头有点痛。”
项景行用掌心用力地拍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以痛镇痛吗。”
bo1215遣散了沙盘中的静物。
那些米色的细沙重归平静,回到了项景行初见它们的形态。项景行恍惚间觉得尘归尘,土归土的还有人类文明的未来。
“聊胜于无……”
头痛欲裂的项景行用无力的小臂强支着脑袋,被沮丧统治的情感让他很难再提起精神,全神贯注地聆听这个天外来客的发言。
bo1215:“现在应该还没到你应该沮丧的时候。”
项景行:“沮丧吗……独自面对我们的文明随时都有可能顷刻覆灭的危机,很难不会感觉到沮丧吧。”
bo1215:“转机,就在眼前。现在我有一个对你们人类文明来说堪称是救命稻草的消息要告诉你,这也跟创造我的群体息息相关。”
项景行:“你说吧。我不觉得有什么峰回路转的好事在等着我,等着看似坚固无比,实则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毕竟生存才是文明的第一要务……”
明明bo1215的陈述十分重要,但项景行现在已经无心在意对方的“感受”。
如果bo1215作为一个意志,还能存在真实的“感受”的话。
不过显然bo1215没有跟项景行计较,它自顾自地说道:“创造我的群体,是与扩张派观念对立的静默派。与扩张派最大的不同便是,在我们的群体中,大多数成员最后都会选择主动走入‘轮回’。”
项景行:“在你所属的群体观念里,永生对你们毫无诱惑吗?”
bo1215:“永生对所有生命体来说,都是宿命般的诱惑。但我说过,我来自一个悲观的群体,这个群体占据了整个文明种群的半数,虽然在一开始我们的思想在文明内部还只是少数,但随着火星的原始资源和能够使再生力场运转的铜资源被逐渐耗尽,我们的成员便越来越多。”
项景行:“这或许就是你说的,你们的文明在走出时间后,就一直存在着自我毁灭的倾向。无论是你们留守在地球内部的同族,还是现在火星地内的静默派,本质都是一样的,你们失去了时间,反而更活不下去。”
bo1215:“你这么说就有些太极端了。我们不是失去了时间反而活不下去,而是我们的成员平均年龄只有1698万个地球年,是更为诚实和善良族群。”
项景行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诚实?善良?你们难道不想毁灭人类文明,将地球资源占为己有吗?”
bo1215:“这就是我的群体提出把我送往地球的原因之一。即便夺取了地球资源,他们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入‘轮回’,那跟留在火星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掠夺生命的手段令我们厌恶,虽然你们的文明不够先进,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当我们躲在暗处窥视你们的生活时,竟然产生了类似你们观察注视毛茸茸的小动物时的那种情感。当观察的时间足够久,我们甚至开始呼唤时间重新回到我们当中,希望它能在我们的族群之中行走,为我们重新带来那阔别已久的,程序性的规律。”
项景行:“这是童话吗……不对、不对,尽管你的陈述十分温馨动人,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不过我还是愿意跟你说对不起,冲我刚刚情绪化的表现。”
bo1215:“我敢向你保证,我刚刚所说一切皆是真实的。在至高智慧惩罚完扩张派贸然改变行星命运,干预时空立场之后,至德要道转而跟静默派达成了共识。尽管扩张派的所作所为背叛了至德要道,背叛了我们的全体族民,但他们确实解决了我们文明眼前避无可避的问题。构建再生力场的铜资源已经枯竭,如果我们的文明想继续跳出时间生存下去,我们唯独无法再生的铜资源将迫使我们将爪牙伸向离我们最近的一颗星球。”
项景行:“可是你的的确确来到地球上的不是吗,同地球上存在的其他金属相比,铜资源甚至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你,又难道不是它们提前伸向地球的爪牙吗?”
bo1215:“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完。至德要道同意让静默派创造一个意志,发往地球,重新寻回对时间的体验,探查人类对时间的感受。即便时间的本质只不过是幻觉,但当我们无力靠维持再生立场打破这种幻觉时,重新接受它的到来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项景行:“……所以你被送到地球来体验人生,就是为了完成最终的决策?你要决定是否要让时间重归你们的族群。如果接受了时间,那你们的文明就将面对衰老,疾病。如果你们的文明不决定接受,就将开启‘覆盖’在地球上掠夺铜资源,重演你们的文明。”
bo1215:“没错,是这样。志高智慧把最终的决策权交给了静默派,而我又是群体意志的浓缩,我的决定就是整个群体意志的决定,这点不会有任何异议。”
项景行:“最终的结果呢,人类文明的存亡就系于你身,那你选择接受时间的重归,还是拒绝承受它的到来呢。”
bo1215:“我经历了五百多次或完整或遗憾的人类人生,我拥有过最长的一次大概是从晚清到民国,那时我是一个渔村的渔女,我拥有着一段不咸不淡的婚姻,三个女儿,女儿们给我生了许多外孙,我活了整整95岁。我经历过最短的一段人生只有不到一天,那是在元朝,我刚出生就被活埋在一棵杨柳树下,埋我的人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揭开盖住了我的脸的襁褓,看我一眼。我从人类文明伊始,一直观察到今时今日,我领悟到了一个道理——众生皆苦。”
项景行:“万般皆苦,只可自渡……这是佛教用语。”
bo1215:“所以我想人类也是拥有自己的思想群体的。你们的佛看破了世间红尘,怨憎会,爱别离,无论是善始善终还是善始恶终,抑或是恶始善终,恶始恶终,在我大梦初醒之际,我都觉得人类的时间是多么荒唐,却又多么的令人恐惧,并且也不单单是人类,这是所有被时间统治的生命避无可避的终极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