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BO1215
项景行隐约可以感觉到飞机正在加速滑跑，前轮腾空离地，拔地而起的感觉让他无法忽视。
超重是人体所有感官的集成体验。
重力还在不断地叠加，尤其项景行还以这样一个拦腰折叠身体的姿势坐着，血液无法正常循环，不过10秒，项景行便感觉视线范围里出现了两抹乌黑，他再想变换姿势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关节仿佛被锁死一般动弹不得。
不久他的意识就从他的躯体里逃逸，这副内心世界已经千疮百孔的躯体失去了知觉。
项景行脸朝下，“扑通”一声从两腿之间的空隙漏了出去，晕倒在被他用手指戳出了个大洞的植绒地面上。
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即便这样的感觉只出现过一次，项景行的灵魂就仿佛已经认得它的模样，已经牢牢刻印下寄存它的凹槽。
项景行保持着昏倒时的动态，松弛着掉进了那股连温度都同上一次出现时一模一样的暖流当中，他的灵魂被这股暖流融化，然后再次被它搬运，去到这股洋流的尽头，在那里他被倒进了一个人形的铁模当中。
湿润的触觉让他冷却，项景行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沉淀，重归清明。
项景行从未拥有过如此身临其境的入梦体验。
真实到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这是梦的程度。
令人沉迷怀念的温暖湿润的感觉逐渐褪去，项景行从一堆温热的细沙中醒转。
“这是哪里……”
仿佛是来到了一个主光源已经消失，唯留暮色苍茫的世界，只不过如炼的夕阳变成了暧昧的紫粉色，项景行从平躺变换到坐着的动作惊动了周身的细沙，如同是从一条清浅的小溪中坐起，米色的细沙就像水流般迅速退散，露出底下光滑平整，似瓷器般的地面。
项景行试探性地伸出一根食指，用柔软的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细沙退散之后露出来的地面。
他惊讶地发现光滑如瓷器的地面竟然是滚烫的，也难怪地面上悬浮着的微如气雾的米色细沙也被烘得如此温热，周遭的温度至少比项景行的体温要高个十几度，但项景行却诧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燥热不适。
虽然这么说是违反物理常识的，但他感觉现在的体感温度就是像自己的体温。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项景行第一次觉得温度这一物理量仿佛真的可以只是物理意义上的一个数字，它的上升下降，高低起伏第一次没有对生物体的主观感受产生影响。
产生影响。
“是因为…这件衣服吗。”
项景行的心头泛起狐疑，他低头一看，印象中他本来穿着的军绿色防水连身衣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亚麻色修身长袍。
项景行撩了撩袍子宽大的领口，往里面瞟了一眼，于是他确定了自己身上除了这件袍子，便没有了额外的衣物。
项景行确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做梦，如此身临其境却又诡谲怪诞，细节繁复的梦境是他前所未有的离奇体验。
他从温暖的细沙中站起身，想找寻这里是否还存在其他生命的迹象，可极目望去，除了远处闪动着粼粼波光的一条黑色小溪，如缎带一般缠在这个朦胧的紫粉色天穹底端，这个世界空旷的没有一丝生气。
不知从何处袭来了一枚风团，项景行感觉全身的汗毛都抬起了头。
“嗯？”
项景行又低头确认了一下。
身上的的确确穿着衣服啊。
项景行极其认真地观察了一圈四下朦胧变幻的紫粉色世界，他这才觉得身上穿着的衣服的确十分古怪，款式形制类似阿拉伯式的白袍，材质却并非棉麻。他用手捻了捻，反而更像橡胶，可却又透气轻薄得如同无物。
“这是鳝鱼的黏液制成的，它是‘活着’的衣物，可以根据环境温度自主调节控温，在能源所剩无几的时代里，它是环保对我们的怜悯。”
项景行傻傻地愣了神。
这是他母亲成诚的声音。
“妈…妈？”
项景行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你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吗？看来你也和大多数人类一样。”
“人类？”
项景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陡然间他回想起了在社交媒体上看见过的许多猎奇节目。被采访者里面最不乏的便是声称被外星人抓走的人类，他们的奇人异事总围绕着这是梦还是非梦展开。
项景行从未设想过有这样一天，自己或许也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跟他们一样，也不一样。我记忆中的妈妈只剩下一段记忆，而非一个具象的人类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声音同他记忆中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也许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不知道为什么，是梦也好，非梦也罢，他只是特别想跟这个声音倾诉。
“嗯——”
成诚的声音顿了一顿，紧随其后的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怎么…不说话了。”项景行问。
“……我相信人格是由记忆构成，在我经历的五百多次轮回阅世的人生里，我的所见所闻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换而言之，若某个人类个体的一生可以被谱成歌曲，那只会是经验与经历的合唱。你们的文明为记忆创作出了诸多用来细化它们的形容词：经验、阅历、体验、历练，被书写记录下的历史……”
“这些词汇都是对于记忆的归纳总结。”项景行打断了声音的叙述，他对这个话题感到不安，更对它话语间夹杂着地散发着危险气味的未知信息感到惶恐。
项景行已经可以判断自己大概率不是在做梦，而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就像他在毕业舞会上醉倒后进入的那个时空。
他并没有恐慌，这样的体验他不止经历过一次。
“准确来说正因有记忆的存在，我们才能够回顾文明的进程。”
成诚的音色戛然而止，说话的声音变成了让项景行感到陌生的，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中性嗓音。
“我是bo1215。为了方便你理解，我用英文字母和自然数翻译火星的现行语言工具，表达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