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常迁流
“过去一岁的状态是从酗酒开始的。
上一个夏天,大部分的夜里我都喝得昏天黑地,大概是有点酒精成瘾,发展到日常的饮料里也必须搀着酒。
换了一个国家生活,告诉自己要喜欢新环境,而一日一日,一月一月,却像陷入泥沼般越来越无能为力。
我像是被一双不具名的手推入悬崖,那悬崖在我心里,深不见底。
渐渐对生活中的一切丧失欲望,失眠、厌食、呕吐、自伤,时不时被找不到确切根源的焦虑和痛苦淹没,身体也跟着生病。
丧失了温柔和快乐的能力,什么都不在乎,又对自己失望而至厌恶。面对别人还能强颜欢笑,关上房门的瞬间情绪崩溃跌入谷底。
会产生幻觉,时而觉得自己躺在水里,不停下沉,再被窒息感惊醒,时而感受到右手腕被割裂,肢体的疼痛感无比真实。
觉得累,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觉得好累。觉得害怕,发生的或没发生的都觉得好怕。没有了时间感,感慨人生苦短是假的,我只觉得日日漫长。
我知道自己出了一些问题,寻找陪伴,寄托宗教,尝试吞药片,接受治疗,翻来覆去地把自己的人生观击碎再拼凑。
我知道我总没严重到真的去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也安慰自己,这段日子的空白,以后总会成倍找补回来。我似乎是有潜伏病因,只是生了一场病,一定可以好起来。
殷切盼望着好起来的那天,我相信它会到来,慢慢地真的终于开始好起来了。从一些瞬间,重新踏入生活,重新获得好的情绪和感受,重新开始拥有勇气和善良。
那是一场漫长的事故,意外当头,没有罪魁祸首。
敌人只是自己,凶手只是自己。
而能够治愈自己的也只是自己。
修正生活的过程艰涩不易,但只有度过这段时间,我才能真正好好生活下去。”
凌晨,颜玄声做着不会记得的梦。
贺之宁读着这篇颜玄声分享的文章,反复阅读这一段,发现自己已经满脸冰凉。
她知道,这是颜玄声写的。
单薄的身影,青黑的眼底,低迷的食欲,一杯接一杯的酒精,阳光又脆弱,热情又疏离的气质,真挚笑容中一低头便偶然闪现的哀伤。相处中一些细碎印象有了解释。
还有,署名的那个词:无常迁流。
……
“生病?很严重吗?现在养好了吗?”
“基本好啦,不影响日常生活。”
……
在这个夜里,贺之宁未经授权地,知道了颜玄声具体生了什么病。
她大多时候见到的颜玄声,长着一张没有受过苦的脸,笑起来真诚而灿烂,仿佛从未被什么辜负过。可她却在年轻的生命里,已然经受过生活的困顿,爱人的背叛,亲人的指责,理想载体的逝去,和疾病的折磨。而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有没有人帮助她支持她,或是,心疼她?
贺之宁很想问问颜玄声。如果没有,她很想告诉颜玄声,她有心疼。
现实生活中,贺之宁从未切实心疼过身边的人。她没有亲身经历过痛苦,也不想亲口品尝痛苦。悲惨文学巨著里的苦难已经够她窥探,够她为之落泪。但颜玄声仿佛突然成为了书中的人,贺之宁成为了心有戚戚的旁观者。
脑海中突然响起颜玄声的声音:“之宁,你觉得可怜一个人,是爱一个人吗?”
贺之宁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却没有合上节奏轻轻地落回去。
我在可怜她吗?只是可怜她吗?可怜到会为她心痛落泪吗?可怜一个人,是爱一个人吗?
贺之宁思绪凌乱地想到颜玄声柔软的头发,无辜的眼神,纤细的下巴和脖颈,还有,颈上的吻痕。想到她玩世不恭的坏笑,漫不经心的口吻,还有酒杯反射进她眼里的水光。
还有一些不甚清晰的碎片随着夜晚的空气渗入贺之宁的梦里。
汇聚成一个女孩子的单薄身影,蜷缩着唤她,之宁。
颜玄声发现贺之宁近来依旧很忙,甚至在望大都约不到她共进午餐。
“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无所事事还有钱花啊?不过大学教授肯定比我好点,我每天快被那些客户烦死了。”林漾在嘈杂的ktv里对着颜玄声的耳朵吼。
“我听得到!”颜玄声揉揉耳朵。“你最近能不能请一两天假啊,黎音要来望山找我玩几天,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周边逛一逛。”黎音就是颜玄声在海城遇到的那个人。
“啧啧啧,这才没几天就要来找你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什么爱情,最多是欲望的力量。你就说能不能请到假。”
“我才不去呢,我疯了吗我去给你当电灯泡。”林漾飞来一记白眼。
颜玄声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去吧去吧,最近有流星雨。不然我叫贺之宁陪你?”
林漾继续白她:“陪我?陪我还是陪你啊。你和你的小富婆二人世界干嘛非要拉上我们。”
“这不就是怕两个人出去玩尴尬嘛,人家又是大老远来找我,总得看看自然风光什么的。林姐~~漾漾~~就是散个心,差旅费全报,怎么样。”
林漾哕出了声。“别对我撒娇,之宁姐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不过之宁姐人是真的好,居然忍受得了你这幅样子。”
颜玄声凭借多年的了解,知道林漾是搞定了。不过,“之宁姐?你啥时候跟她这么熟了?”
“叫姐是尊称好吗,你没当过社畜你不知道。”
“行了,那我去约她,周五你请一天假,我们去玩三天,不要放我鸽子。”
颜玄声走出包间,把一屋子鬼哭狼嚎关在身后,给贺之宁打电话。
“方便吗?”贺之宁依然是言简意赅的清冷声音。
“当然方便,我跟黎音聊过你,她很喜欢你,很想认识你的。而且林漾也去,只要你那几天没有特别紧急的安排,就当和她一起放两天假,怎么样?”
贺之宁沉吟了一下。“我明天给你答复可以吗?”
“ok,明天黎音就来望山了,明晚要不要一起吃饭,顺便确定一下出游计划?”颜玄声锲而不舍地邀约。
“明晚不行,我明晚要相亲。”
挂断电话后,贺之宁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自从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心疼之后,又做了莫名其妙的梦,贺之宁便莫名其妙地不想频繁和颜玄声见面。
她觉得自己未经允许偷窥到了颜玄声没有主动讲给自己听的秘密,又擅自可怜了她,又离奇地梦到了她,贺之宁怕单独和颜玄声相处自己会尴尬。
不过,如果是四个人一起的话,应该会好一些。
至于明晚的相亲,确有其事,贺之宁这几天总是不时想起颜玄声脖子上的红印,认为是自己单身太久真的寂寞了,便接受了朋友的热情撮合。
颜玄声对贺之宁要去相亲这件事稍有不满。平时忙得不能陪她喝酒,原来是忙着相亲。
不过也不能要求别人对象都不找只陪着自己吧,毕竟贺之宁比起林漾这个鸽王,还是够意思多了。颜玄声回到包间,看着正拿着话筒嘶吼的林漾,无奈地想。
第二天,机场到达大厅。颜玄声被一个娇小纤弱的身影抱住。
“森森,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