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赊 欠你的还你
随着“公子”二字从凤栖嘴里艰难说出，落梧桐的空洞的眼睛明显有了一丝波动，甚至紧扼凤栖的手也稍稍松了松。
落梧桐听见了凤栖的声音，似乎正在努力跟他身体里的另一个“落梧桐”抗争。
“凤……”
落梧桐动了动嘴，只说出这一个字。青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飞快打转，令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本能趋势的“青鬼”。
凤栖就这么被落梧桐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脸色憋的通红。
她没有挣扎反抗，而是拼尽自己全部气力，努力维持着“凤栖”的样子。似乎凤栖就算死，也不愿轻易在落梧桐面前再暴露出自己那“丑陋不堪”的一面。
凤栖是鬼族，一直都是。若不是因为遇见落梧桐，或许她也会像其他鬼族一样成为嗜食凡人的怪物。
但，她渴望成为“公子”身边的一位佳人，为此赊过香，以凤栖为名。
“公子！你不能输……只是动情而已，何苦要让自己变成这般模样？”
“凤栖是鬼族，尚且在努力像人一样活着，公子又为何要沦为怪物？”
“公子知不知道，见你如此，凤栖会心疼……”
“凤栖的命是公子给的，凤栖的名也是公子给的！就连这好看的皮囊和一身修为，也都源自公子的香气。”
“是凤栖欠公子的……如果公子今时今日有需，凤栖随时可以还给公子。”
“只希望，公子还是那日少年。”
凤栖脸颊上的泪水就像断线的风筝，被落梧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吹落。
凤栖极少流泪，更不用说还是当着落梧桐的面。她心里一直认为，这样的自己不配待在公子身边。
此情此景，凤栖也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尽管她不只一次听落梧桐提及“赊香人不可动情”，但亲眼所见这还是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凤栖因赊香而获得的力量，在落梧桐这位赊香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凤栖有心帮助落梧桐，她体内的灵力也像小鸟见到鹰，根本不敢动弹。
不仅如此，凤栖甚至能感觉到，她体内有一股气息正在顺着自己脖颈，一点一点流向落梧桐的手。
“也好，欠公子的都还给还给公子，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凤栖说完，毅然决然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这对于鬼族来说，等同于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落梧桐还在因为凤栖之前的话苦苦挣扎，就看到被自己掐着脖子的凤栖，突然从一个美人儿，慢慢变回了鬼族该有的样子。
罗裙缎带皆不再，浊泪两行祭佳人。
凤栖从一个身高不到落梧桐鼻尖的女子，摇身变成身高接近一丈的山鬼。黑黢黢的犄角长在头上，披头撒发遮住大半面庞，唯独那双流着泪的眼睛，深情凝望这着眼前的落梧桐。
它还想再对落梧桐说些什么，可是张口之时只能发出难听的“呜呜”声。
其实它想告诉落梧桐：凤栖把赊来的香还给公子了。
当然也只有凤栖知道，她一旦这么做了，自己就会失去在现在的一切，忘记凤栖之名，忘记和落梧桐有关的一切，魂归鬼门。
从此，她也会成为一只受本能趋势的饿鬼，留不住半点真情。
凤栖的记忆就像被落梧桐收走的香气，正在以残忍地速度消失着。
她又一次看见了自己初见落梧桐时的场景，似乎这些被她珍藏在心底的秘密，今后再也不可能看到了。
……
记忆里，依然是那位让凤栖见到公子的男孩子。
男孩子用小手握着凤栖头上的犄角，无穷的仙灵之力施加在凤栖身上。
“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肉体凡胎，皆是本大仙的杰作！只要他们活着，就一定能遇到赊香人，将更多香缘送到我这里……你个小鬼，竟敢用鬼族肮脏的灵力乱我术法！”
是大仙的声音，凤栖此刻再听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不同时间里凤栖的处境，居然意外的相似。
当初不甘心就这样被仙族擒住，眼下只想把一切都还给公子，凤栖体内鬼族的力量自然而然开始逐渐失控。
鬼族力量失控，她将彻底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一只丑陋且由本能支配的山鬼。
“仙族！世人皆以为妖魔鬼怪在为祸世间，但是与你们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凤栖的身体开始变大，黑蟒皮衣有多处被撑破。一头黑发顷刻间延长几丈，手脚也变得跟怪物没什么两样。
突然天降一束七彩霞光，轻易洞穿了凤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令凤栖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嚎，撕心裂肺的感觉，迫使她再次用双手握住男孩子那只小手，拼尽全力一推。
“咔”的一声。
凤栖头上的一根犄角应声而断，沉重的身体向后倒去。
凤栖嘴角露出自嘲似地一笑，用最后一点力气侧过脸，看向那个孩子。
记忆里男孩子就像被某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力量所控制，仍然站在原地。
大仙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带着几分无所谓：“咦？倒是没看出来，小鬼挺有骨气……断了犄角的鬼族，只怕活下去也是废物了吧。既然如此，就让本大仙把自己的秘密带回去……”
凤栖无力反抗，半睁着眼睛，看着之前在自己面前柔弱无力地男孩子，手握犄角向额头刺来。
凤栖索性闭上眼睛，等待自己作为鬼族的一生结束。
几个呼吸之后，凤栖仍然能感觉到胸口的剧痛，反而自己的意识还在继续经受折磨。
怀着诸多疑问，凤栖又慢慢睁开眼睛。若不是手里没有糖葫芦，她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刚才的男孩子。
弱势的一方，心中只有无助。
凤栖似乎在这一刻才明白，男孩子之前那番举动根本不是因为勇气，而是看淡。
当凤栖尽全力睁大眼睛的时候，就看到男孩子手中的犄角几乎要抵在自己眉心上。
而在他身后十步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株梧桐树，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梧桐树散发着独特的香气，让凤栖感到由衷地放松。
梧桐上落着一只玉凤凰，正在梳理晶莹的羽毛。
凤栖从来没见过如此景象，当真以为鬼族临死之际，都能看到一种幻象。
这时。
玉凤凰似乎看见凤栖醒来，用左眼瞧了她一眼，又故意扭过头，再用右眼看了她一眼。
“香门门规，一缘只赊一次香。你们俩倒是说说，本公子该把这香赊给谁？”
这是凤栖遇见落梧桐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凤栖此时最想记在心里，永远不会遗忘的几句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