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洪老太太
这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她便回过头去：“婆婆你叫我？”
老妪咧开嘴一笑，原本皱的皮一笑就更皱了。
经历过上次的事后，陈锦和其实对陌生人防备心很重，她不太敢接近。
“姑娘，你坐的地方是风口，冷。我这边会好点。”
陈锦和本想说不必了，可架不住冷的发抖，还是挪了过去。
老太太岁数大了，喜欢找人聊天。
“姑娘，你怎么也一个人啊？”
陈锦和想了想，决定不露底：“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个哥哥去隔壁县找人了，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等他。”
老妪笑了：“还好，还好，不是一个人就好。”
左右无聊，陈锦和也跟她聊了起来：“那婆婆你呢？”
“我？”老妪笑道：“孤寡老太婆一个，房子也被水冲走了。有粥喝就多活一天，没有粥喝就死了算了。”
陈锦和有点震惊，震惊之余还有点同情她。
谁知老妪一脸无所谓：“你可别可怜老太婆我啊，本来还不觉得自己可怜，一被你可怜，我倒像是真的可怜了。”
陈锦和被她绕晕，但也明白了，这位老太太是个天性乐观的，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她倒有些佩服她了，心里的戒备也放下了一点。
“婆婆，你是黄水县人？”
“是啊……在这儿过了一辈子了。”
“那您的家人呢？”
老妪淡然道：“没什么家人了。丈夫早死了，儿子早夭，女儿远嫁，只剩我一个糟老婆子了。”
陈锦和惊讶于她的淡然，这样的悲苦被她说起来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由衷佩服道：“婆婆，你可真洒脱。”
老妪一笑：“不洒脱能怎么样，逢人就哭让人家可怜我这个老婆子？”
陈锦和对着她灿然一笑，却听老妪又道：“要说洒脱，姑娘你也不差啊。”
“我？”
“你看你，穷得连口碗都没有，可听起八卦来却毫不含糊。你不洒脱？”
“听八卦？”
“下午我都看到了，你听那两个男人聊天，听得比谁都起劲……”
……
陈锦和只能讪讪一笑。
“那不是也没办法嘛，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总要找点乐子嘛……”
老妪笑得毫不掩饰：“所以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像我年轻的时候。”
像你？陈锦和嗤之以鼻。老太太吹牛吧，你能有这样的气度风华？
老妪又道：“小姑娘不信是不是？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想当年，我可是出海经商的。整个黄水县不管男的女的，做生意都不如我……”
“出海？”
陈锦和来了兴趣。
老妪眼神看向远方，回忆过去的荣光。
“我的商船就算在整个陈国也是数一数二的，近的去过倭国，远的还去过硫酋国。一艘艘的珍珠、茶叶、丝绸运出去，带回来宝石、香料、和兽皮。我洪大娘子的名头，在整个上余都是响当当的……”
陈锦和一脸崇拜：“那后来呢？你亏本了？”
洪老太太朝她脑袋轻轻拍了一下：“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盼点人家好。”
陈锦和心道：你不破产，能流落街头？
洪老太太继续说：“我没亏本，也没破产，中间遇到几次危机也被我力挽狂澜躲过去了……县里最大的那处宅子见过吗？”
陈锦和摇摇头。
洪老太太也不介意：“那宅子，前年还是我的。”
“那现在呢？”
洪老太太眼神有点黯然：“成了我侄子的了……”
陈锦和义愤填膺：“为何？是他看你孤寡一人所以抢了你的财产？”
“小姑娘没读过什么书吧？”
洪老太太突然人身攻击。
“什么意思？”
“律法规定，家族财产只能由儿子继承，若没有儿子也需要女儿招赘，由女婿继承。要是连女婿都没有，就只能交给同宗的子侄来继承。”
陈锦和惊讶，居然还有这么不讲理的律法。
洪老太太叹气道：“我那女儿，跟我出海时跟溪国的一个皇族看对眼了，死活要嫁给人家。人家是皇族，怎么可能来我们这里入赘？我辛苦大半辈子，全给他人做了嫁衣……”
“可你还活着啊，怎么……”
“律法规定，到了八十岁就要过权，不管你身体是否健康……我那个侄子，贪心至极，他勾结县官拿走了我全部财产，只留了一个破院子给我……”
陈锦和一阵唏嘘。陈国律法沿袭好几百年了，其中陈腐之处何止这一两处。从前她看不见，只是因为坐的太高，只看到华丽的毯子，如今一到地上才发现这毯子底下已经是千疮百孔。
这些事，于她算是改革。但是对于百姓来说就是生计，是命运。
洪老太太看她一脸沉重，还以为是吓到她了，笑了笑：“不过没关系了，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有最好，没有也不打紧。我见过的风浪、风光，喝过的美酒佳酿，见识过的山川大河，那些可没人能拿走。”
陈锦和看着洪老太太，虽然皮肤已经爬满了皱纹，可是她眼睛却还是清亮的，虽然身处窝棚可衣裳却仍然是干净的。虽然身体老迈，可是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虽然一生经历苦难众多，可到了八十多依然能够豁达开朗。
她现在可以承认了，她的确可以像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
陈锦和心念微动，她道：“那婆婆，你就这么甘心？”
洪老太太意味深长地一笑，没说甘心也没说不甘心，只道：“我老了……”
“您不老，我看您这精神头比有些年轻人还好呢！”
这倒是真话。尸位素餐者，大多沉迷酒色，双眼迷茫，无论多年轻身上都带着死气。
洪老太太则不同，别看她年逾古稀，可是她身上有活气。
洪老太太听了哈哈哈大笑，她摸了摸陈锦和的头。
“怎么样，丫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讲讲海外的故事给你听好吗？”
陈锦和求之不得，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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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陈锦和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梦里有一艘极大极华丽的商船浮在半空中。洪老太太站在船上冲她挥手，船上还有盛图凌、阮棠棠、徐枝、薛凝……
“醒醒……醒醒……”
有人在推她，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醒醒……乞丐当上瘾了啊你！”
这么讨厌的声音……
蓝慕何？
陈锦和猛地一下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