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秦歌
六月初五,修宜君站在三楼主席之前,盛装而立。
她今天穿的是满绣诃子裙,衬色团花大袖衫,罩红锦暗绣提纹拖尾外衣,套转彩绿底披帛,腰间垂了红玉璎珞。
头上梳的是高山髻,发后别一朵红色芍药,红色细窄锦缎将两边的编发收到颅后,结成蝴蝶收束。两支步摇对称斜插,垂下几条淡水珍珠。
她先敬了一杯,“诸位,今日又逢六月初五。我嘴笨,还是借用宋掌柜以往说的那句话:诸位能赏光,就是使我们秦歌楼蓬荜生辉,满堂溢彩的底气。宴席与节目已为大家备下,今日大家只管尽兴。”
“好!”
“巧话我大不会说,便用王杰士在秦歌楼留下的妙作来开场吧。”
坐在上宾位的黎瑞伸手摸了摸胃,拿起桌上的杯盏想喝一口。
茶杯送到了嘴边,他的动作却停下了,他唤过旁边的贴身侍卫,对他说:“你去接一壶新的来。”
修宜君已经开始吟诵了:「渡南华郡,云溪荣城。岁聚六月,月凝初旬,疑有仙阁下凡,蓬莱入尘。
循紫气得见天容,追彩光始染华尘。育琅琊以怀,勾苏河为带,琉璃环翠,飞檐点簪。俊杰列席,红颜罗堂,引鹤向东来,召蝶翩舞起。
高朋莅满座,满座皆尽欢,欢庆佳阁成,成人身心美,美忆延百代。
雪覆青珂始盛世,再除玄武开太平。凡泥塑百相,苦行渡金身,乘刳木以继百代,抟扶摇而上青天。」
修宜君的声音就像裹着蓬莱阁中飘渺的仙气,又像仙山中的一枝幽兰。
黎瑞喝了一大口水,起身拍起手来,“好!”
没等修宜君介绍,他就上了主位。开始发话:“今天能够受邀到此,是黎某的荣幸。听说秦歌楼汇集天下名客,早就想一睹风采了。今日一见,果然个个都是风采俊茂,真是不虚此行呐。”
宾位上的人各个都笑呵呵的,脸上堆满了笑纹。纷纷应承道:“我等今日得见耑王英姿,也是毕生福报。”
黎瑞谦虚道:“谬赞了。”
他往主位上一坐,说道:“听说华洲有一支特别有名的曲子,我特地嘱托了清韵娘子今天为我们弹奏。”
有位宾客奉承:“哦,我听说耑王一向不爱曲艺。是什么曲子,竟然能够得到您的青睐?”
黎瑞笑着说:“诉冤曲。”
那人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黎瑞自顾自地开始了独秀:“在听曲之前,我有几个故事要同诸位分享。这还是我从各地搜罗来的戏文,很有意思,当真有趣得很。”
他揉了揉喉咙,接过侍卫递上来的一个木匣,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匣纸,一张覆一张,全都叠得整整齐齐,压得严严实实的。
黎瑞拿出了最上面的那张。
那是一张黄色的纸,其上内容以朱笔开头,末尾题名,还盖了红色的戳印。
在官府供职的人,一看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黎瑞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
“呈控于宣和二年。承德四年,有某县典史谢钱某,三十有八。两年前,当街强抢民女,带至家中蹂躏凌辱,被该女子的家人告上公堂。此案本应呈由郡府衙门审理,但钱氏买通该县官府,使其不了了之。今良心不忍,决定将其罪行公之于众。作证人:某县府衙仵作张某。”
宾客们的表情都精彩纷呈。
有疑惑的,有紧张的,有玩味的,有嘲笑的……
黎瑞收了状纸,说:“可能有些人听不明白,我给大家分析一下。就是说有一个叫钱某的人,原来是在某个府衙当官的。后来他强抢民女,还把给人玷污了。”
他停顿下来,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本来呢,这个案子应该交由上一级审理的。但他却买通当地衙门,让这个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做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们说这可不可怕?青天白日的,竟然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语调一转,“但是后来这个衙门里的仵作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悄悄立了状纸,把他的罪行写了下来。”
“如果现在受理的话,应该能还这位朱秀娘子一个公道。这道叫我想起了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有人的额头已经满是汗珠了。
“人心难昧,天理难容。”
黎瑞说完这句话,蓝田典吏钱翁猛地站了起来。
守在楼上的侍卫立即走过去将他按回了座位。
黎瑞朝他摆摆手,“钱典史,别着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拍了拍匣子,说:“这里还有多着呢,我给诸位挨着念一念。”
众人也察觉出黎瑞意图不善,全都一股脑儿地站起来往楼下跑。
黎瑞立即摔了杯子,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全部给我站住!”
话音落下,黑压压的一片官兵冲进门来,围堵了秦歌楼的大堂。
他们举着亮晃晃的刀,宾客们不敢妄动,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了位置上。
黎瑞清了清嗓子,拿起状纸,开始一份一份地转述:
“越东商会张某,公然拖行官兵,致人终身残疾。后改名换姓,逃脱了罪责。有越东官府立案凭据。”
“霖州富商郑某,逃脱国供,使得赈灾粮款严重短缺。还克扣修桥拨款,使霖州永定桥坍塌,百余名工匠因此丧命。有前朝户部账本为证。”
“北海边境商会吴某,拐带良家女,豢养于内室,勾结权贵。有豢养之人的供词为证。”
“渡南酒坊张某,勾结东洋倭寇,贩卖华洲情报,藐视国人。有沿海倭寇供词为证。”
宾客们纷纷面如菜色。
黎瑞收好状纸,盖上顶盖,假意发问:“这些状纸每一份都是有正堂花押的,剩下的那些,内容是什么,就不用我再念了吧?”
有一人问他:“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黎瑞回:“当然是从你们的身边人了。”
说到这里,他颇为自豪,“我本来想慢慢联络你们的,但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了。所以直接开了一个这么大的酒楼,就等你们来做客。”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了,“你就是秦歌楼的东主,你下这么大一盘棋,到底是什么目的!”
黎瑞揉了揉喉咙,提高了嗓音:“明仪失势,在于把握不住权富。我要你们奉我为尊,从今以后只为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