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及笄
不出意外，今年的谷雨还是雨天。
修宜君望着楼外的细雨，听着楼下繁忙的嘈杂，心情有些烦躁。
自从出生以来，每一次的生辰都是雨天，无一例外。而且她不喜欢过生辰，也不喜欢热闹。
正想着，一位小娘子来到门前唤她：“宜君伶娘，都准备好了，请您上堂吧。”
修宜君拿起珠扇摇动，朝她说道：“不许这么叫我，按以往的叫法就好。”
若月看得有些愣怔。
她真的生得太好看了。柳叶细眉，桃花醉眼，高挺鼻梁，嫣红小嘴。一把精致的缀珠团扇衬得她肤白如凝脂，额间的梨花小钿宛若天成。
修宜君叹了一声，她向来不喜欢繁文缛节。不过及笄而已，却要在秦歌楼摆这么大排场。之前引凤楼和秦歌楼的婚礼，她不过是去帮忙走了个流程，就累得够呛。今天轮到她做主角，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若不是必须要走这个过场，她都想找个地方先缩一阵。
符离已经过来了，若月还站在门口出神。修宜君咳了一声拉回她的注意力，若月急忙朝符离问好。修宜君唤符离：“阿离姐姐，你来替我看看妆容可恰当。”
符离笑得纯真，应她：“是，宜君妹妹。”
符离走近细瞧，发现修宜君今日的装束与平常弹曲一样。一支梨花簪子随意绾起秀发，着一身素白轻纱。
符离摇了摇头，“妹妹，这水月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了，今天咱得穿得隆重些。”
修宜君不确定地问：“那……用跳舞的装束？”
符离没说话，倒是若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哪儿行，您还没首秀呢，哪能在今天穿。”
修宜君轻扑扇子，“嗯，确实，这样穿太不庄重了。”
若月眼珠一转，说：“交给我吧。”
楼下堂前的宋月华有些紧张，紧紧拽着王涂的手。
王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再扯，我这条胳膊也得废了。”
宋月华赶紧收回手，“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给人家加笄，太紧张了。”
王涂把手抽出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就不紧张了。”
宋月华脸一红，低声说：“还不知道以后咱们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王涂笑出声来，说：“男孩也得加冠，总逃不过的。”
他又说：“咱们以后不得搞这么大排场，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就行了。”
宋月华脸更红了，锤了他一把，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给她的成人礼备好了吗？”
王涂笑着看她，“早准备好了，就等她起名字了。”
宋月华嗔了一声，板起脸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都不告诉我。”
王涂连忙告饶，“材料是沈夫人留下来的，我担心做不好，就没敢先告诉你们。”
宋月华抬眼望着他，欲言又止。
忽然一声钟鸣打断了她的思绪。钟声结束后，赞者走上堂，开始行礼：“吾家有女初长成，奉礼迎宾成人礼。今日谷雨润万物，宜君成华岁。请各位贵宾入座，礼谢上堂。”
话音落下，修宜君从楼上走了下来。
在座的都是受邀的贵宾，是来给这位传闻中的宜君娘子首秀撑场子的。说实话，别人家的头牌首秀都是自己卖力讨好宾客，这位倒好，直接以及笄礼作开场，要别人来恭贺她。
背后势力不小，倒要看看这个宜君娘子能不能配得上这一席荣光。
修宜君从雅间里出来了，堂内的声音也小了。
她梳着半月髻，未着簪钗。淡红锦绣外衣将她素雅的面容衬得白净庄重。额间的梨花清雅，却与红色的长裙和谐相融。
一目秋水引人跌入红尘，半阖红唇诱人浮想联翩。
她的脚步稳重，没有惊慌的急促，也没有恃宠的怠慢。宠辱不惊，还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
在场的风流公子也见过一些飞燕合德之流，但今天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堂下主位上的顾耀偏头对宋月华说：“前有风雅，后有清韵。你这秦歌楼的活招牌果然名不虚传呐。”
宋月华微笑回礼，“顾县令谬赞了，秦歌楼能立起招牌，可是离不开您的福庇。”
顾耀爽朗一笑，指着她说：“你就是这么会说好话。可别把我们捧得太高，这还得谢东家的恩。行了，今天你们是主角，快去吧。”
王涂轻轻握了握宋月华的手，对她说：“去吧。”
宋月华望了一眼堂上的人，修宜君正朝着他们端跪在中央。
宋月华有些恍惚。
如果说三年前的沈南归是天成的珍珠，那么现在，她已经被打磨成了传世的珍宝。她的容貌没有多大改变，但隐藏在眉间的风韵展露出来，让她整个人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宋月华听从赞者的指引，拿起了那支东家赠送的红玉珠钗。
看着修宜君，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孩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看着她每天不间断地练琴，逼着自己练功，逼着自己放下了所有的过往，把自己活成的红尘中的人。今天承了官者的恩，以后就更加逃不开这座樊笼了。
她其实看得出来，修宜君不是从心底里喜欢这样的生活。可她能做的，也只能出主意让她晚一年及笄。等过了今天，她就是明码标价的货物，只等王公贵族来挑了。
宋月华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修宜君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她轻松一笑，“我准备好了，宋姨。”
宋月华也释然了，这孩子从来不缺想法和见地，自有一番天地。
珠钗上头，尊者结语，及笄礼成。
席间，顾耀当着一桌贵宾的面，对宋月华和修宜君说：“今日我有幸替东家来为这位宜君娘子加笄，实在万分荣幸。”
宋月华回应：“谢东家和顾县令盛恩。”
修宜君也跟随谢恩。
顾珺在中间圆话，叫身侧的少年：“小粟，赶紧给你姥爷和宋娘倒酒。”
顾粟大方地承了礼。
在座的宾客看着他们，都称赞道：
“这顾家少爷相貌俊丽，学业拔尖，将来一定有一番大作为。”
“可不是嘛，你看他遇到大场面，从没怯过场，当真家有顾家的风骨。”
“他的字画也极具天赋的，我看啊，未来定能成大事。”
顾珺听着这些话，心下也有些欢喜，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宴会终于结束，宋月华和修宜君陆续送走了宾客，楼里只有收拾桌椅碗碟的声音。
宋月华、王涂和修宜君三人收拾一番，便往小苑回。
王涂给自己做了一副固腿器，他如今已不需要轮椅，可以直立行走了。
小苑的门上还贴着大红双喜，宋月华每次见到都会开心，其他人都瞧出她的心思，也就没把它撕下来。
进了门，王涂把两人留在院子里。让她们在这里稍作等待，自己神神秘秘地进了屋子。
修宜君好奇地问宋月华：“宋姨，王叔干嘛去了？”
宋月华也是神秘一笑，“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就坐在院里闲聊以待。
过了一会儿，王涂回来了，什么也没拿。
宋月华先是惊讶了，问他：“你准备的东西呢？”
王涂把她轻轻往后推了一些，对她说：“别着急嘛，你先让开一些。”
修宜君歪着头看着他俩。
王涂伸出右手探向腰间，手举起时，月光下忽然出现了一束白光，伴随着“簌簌”声闪动。
一柄软剑。
王涂把剑柄交到修宜君手里，郑重地说：“这是夫人给你的成人礼。”
修宜君忽然站起来，惊异地盯着他。
王涂拉着她坐下，慢慢说道：“当初永德皇帝给了宣王两块金铁，作为防沙之战的赏赐。宣王把其中一块给了夫人。在琅琊山分散前，夫人把它给了我，我就将它做成了这柄软剑。”
听到当初琅琊山的旧事，修宜君沉寂的心开始刺痛。
宋月华盖住她的手腕，报以和煦的目光。
王涂接着说：“你虽然体格不好，但从你练舞的情况来看，还是可以练一些轻巧的功法防身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我辜负了自己的职责，有愧于夫人。但她生前最疼爱你，我一定会尽力护你。
修宜君爱抚着这柄软剑，宋月对她说：“给它起个名字吧。”
修宜君闭上眼，心绪一路飘向北方，想回到沈园，却忽然被琅琊山横亘在中间。尽管她用理智告诉自己，这条路上没有山，但那层层叠叠的峰峦依旧挡在眼前。
她站起身挥剑，劈开眼前的阻碍，转过身对着他们两人。
“青峦。”
宋月华问她：“是凤凰神鸟的那个青鸾吗？”
修宜君轻笑一声，说：“青山不改，峰峦不阻，青峦。”
王涂拍手称好。
“好名字。”
宋月华也笑了，她起身拿来一支生辰烛点燃，对她说：“许愿吧，宜君。”
修宜君看着耀眼的烛火，上前抱住她，情真意切地说：“谢谢你，宋姨。”
宋月华也回抱了她。
修宜君说：“不过我没有心愿，生辰烛就让它自己燃尽吧。”
烛火滴尽泪，又开新顺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