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红线
刑部大牢。骆明扬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他的手上没有上手铐,脚上也没有脚镣。——————这些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
因为在赌坊外遇见浪晓之后,他很清楚无论什么时候要管这件事情,只要是在京城,浪晓都会把他找出来,无论要怎样调查线索,浪晓也会跟着他,就像一个跟屁虫。
所以,骆明扬让浪晓上了手铐、脚镣跟着刑部、中书省官兵一齐到了这座又黑又有股极其刺鼻的霉味偏僻大牢内。
骆明扬什么都不想,他将镣铐藏在了茅草堆里,大开双腿坐在石床上,他很清楚如今被押在这里,只不过是浪晓的报复。他笑了起来,不免庆幸,在他从赌坊出门之前,就已经将手里的纸块、门下省金牌给了邢跖,悄悄对邢跖耳边说了一句:“快去找慕容文!”
他很明白自己说的话邢跖什么都明白,邢跖当然也明白,谁叫两个人是从小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呢。
骆明扬一脸轻松,决定躺在石床上好好睡一觉,他竟然在这种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真的睡着了。
邢跖现在拿着金牌和纸块,在赌坊门外看着官兵带走了骆明扬,他一直在记着他在赌桌边的低声叮嘱,他也看见了赌坊中骆明扬在偏僻黑暗的角落中对着十二个档手用钱换回信息,到最后剩一个档手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聊了多久,可见老骆驼所获颇多。
江湖上认识骆明扬和邢跖真面目的人并不多,可是等邢跖在赌坊门口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肩头一紧,他当下反应是沉肩回肘,出掌伸向身后那人手肘穴道、胸口穴道。
那人缩腹拧腰,回身避开,手臂稍抬,邢跖那一掌落空,没想到的是,那人居然又将手搭在他肩上。似乎并没有离开过。
邢跖心中一凛,这个时候已经正面面对着对方,一张如同老鼠一般模样的人已映入眼帘。
“原来是赵总管,不知道有什么事吗?”
“原来你认识我。”
“在这京城,谁不认识共工行会的赵大总管,那真是祖上没积过什么阴德。”
赵匡听到这句话,还是颇为受用的,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没人知道。
“把东西交出来。”赵匡用一个既尖且细,又带有恐吓的声音低喝道。
“什么东西?”邢跖莫名其妙。
“嘿嘿,还在装蒜,刚刚那个装成门下省公差的骆明扬给你的东西,要是不交,你知道我的手段。”赵匡手上力道突然加重。
邢跖心中先是吃了一惊,他并不知道七年前胶州城的茶棚外,赵匡因明王堂一事随着鲁中大侠曹景是见过骆明扬的,况且骆明扬当时也没有来得及说。
邢跖感觉肩上力道如千斤,如今心念电转,脸色还是轻松自如,他将怀中的小纸块拿出来,交到赵匡手上,在赵匡没有放手的时候,肩头有股力道反冲上去,将赵匡搭在他肩上的手震开了,赵匡还没反应过来,邢跖如游鱼般滑开一尺,飞身隐入赌坊门口旁边房屋屋墙外。
赵匡起初见邢跖将自己的手震开,心中大感惊异,后来看他如此轻功,心中来回想了不少当今天下有这种功夫的人,最后锁定了一个人,他那张如鼠一般的脸上、眼睛里充满了寻觅到食物的兴奋和激动。
邢跖已经在京城外街十二坊了,出了内街十大胡同金城坊,当属平则门。
他并不知道慕容文现在在什么地方,现在他肚子有点饿,准备好好吃一顿。
平则门西寰街,阿泰羊肉汤是整个京城一绝,让南来北往的人们吃了都流连忘返,总是吃了还想再吃。
邢跖选了个僻静点的雅座,店中非常多的客人,楼上楼下都已经坐满了,还好店中角落一个桌子还没人,堂倌过来招呼,询问邢跖吃喝什么。
邢跖说了,堂倌吩咐厨房去准备,不消片刻,一大锅热腾腾的羊汤端了上来,堂倌将火炉已先点燃,然后将汤锅架在火炉上的铁架上。接着就是酒水、两大盘羊肉端了过来。
邢跖涮着羊肉,喝着好酒,吃的非常高兴,随后他的眼色暗淡了下来,心想:要是老骆驼在就好了,他最喜欢吃这儿的羊汤。
——————可惜朋友不在,一个人独自饮酒,吃独食,岂非太不够义气?
——————不管怎么样,找到了慕容文,就有机会把老骆驼救出来。
邢跖掏出一锭银子放桌上,正要起身离开,这个时候就看见了段零和、浪晓、察必赣和乞罗里八从店门口走进来。
“他们来的好快,想必是为了门下省那块金腰牌而来,既然无处可躲,那我只好冒险试试了,如今查不到慕容文下落,就借着他们官府查案来找了。”邢跖心中这么想,眼睛还是一瞬不瞬都不离开那四人。
哪知道那四人并没有看见他,店里那么多客人,他们的眼睛好像从来没有在店中偏僻的地方扫视过,这让邢跖大感奇怪。
四个人选了个有小炭炉的地方,这里靠近里间厨房,在一条过道的拐角处,而这里又恰好与邢跖的桌子挨的最近。
浪晓说:“段大人,骆明扬如今已扣押在刑部大牢,按照律法这种行窃官府印鉴以及重要证物的窃贼可是要加以上刑的?”
段零和陷入沉思,并没有开口,察必赣应道:“骆明扬偷窃官府印鉴、重要证物确实有失公允,刚才我已和乞罗里八大人商议过此事,他说昨天晚上骆明扬盗走门下省金牌的时候,曾经留有书信,信上所言是关于七年前明王堂的事情。”
乞罗里八这个时候开口,沉吟道:“不错,信上只有短短十个字,可见此事绝非偶然,以我对骆明扬传闻中的了解,旁人说他不守信用,做事不靠谱,可我看他并非全是如此,这是骆明扬那晚留的书信。”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浪晓欲要伸手去拿,看到段零和沉思不语,忍住了的手紧紧握住拳头。
段零和见乞罗里八将信拿出来,伸手接过,接下来的一幕,让其余三人大吃一惊。连邢跖也不禁动容。
段零和将那封信并没有展开阅览,而是将它掷于火炉上烧了。只听他说:“骆明扬从现在起通知刑部大牢释放出来,浪晓协同他一起查理碎尸案与明王堂余孽的案件,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一切都给我先暂时放下,要是我听见你们再心生怨怼,休怪我无情无义。”
这句话再明白不过,显然是对浪晓提出警告,让骆明扬全权受理案件,得到了官府的支持,骆明扬在京城查案就可以得心应手了。
邢跖心中大喜,不禁觉得段零和恩怨分明,还有那么些许可爱,他都忍不住想立刻感激涕零的去吻他脚。
他现在很想看看浪晓的表情,可是浪晓坐的位置是背对着他的,但有一点逃不过他眼睛,浪晓非常生气,却又在忍着不发,背心不住抖动,这让他开心极了。
只听浪晓说道:“是,我立刻去刑部大牢将骆明扬提出来。”声音显然比往常更平淡冷漠,强忍着怒气。
段零和比他声音更冷,说道:“别忘了在这个京城谁说了算,别在我眼皮底下想着一些小聪明,现在就去吧。”
浪晓道:“是!”起身走了出去。
段零和看着他离开,对察必赣、乞罗里八道:“此人野心太大,不得不防。”
察必赣和乞罗里八分别不语,往往一个人沉默的时候,尤其是在上司面前,都是表示认同的。
段零和接着说道:“你们刚刚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烧了骆明扬留在门下省的书信,因为我不想让浪晓那小子看见。”
察必赣、乞罗里八心里都明白,段零和费那么大力气,把七年前曾经与朝廷做对的叛逆再次提拔重用,这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事情。况且这个叛逆本身就是官府的,七年前咎由自取,七年后再次重用,也是给他的机会,也是看他的忠心。
狗永远都忠诚于自己的主人,但要驯服一匹有野心的狼,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邢跖坐了许久,起身决定离开,只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邢大侠,可是要去找慕容文?”
这声音仿佛一个人在他身边悄然低语,他向着声音出处望去,发现是段零和。
邢跖当然知道这种功夫叫“传音入密”,他和骆明扬都还没有这种本事,段零和的内功修为境界果然如传说中那样,深不可测。只不过让他最吃惊的不是他这门传音入密的内功,而是提到了慕容文。不止于此,他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这共工行会的大老板,又是中书省的官员,江湖经验老道,识人知人果然一流。
段零和看着他变色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邢大侠不必惊慌,令友骆明扬在刑部大牢只是暂时被扣押,如今我已经让浪晓去放人了,至于慕容文,他已经去了冷家。”
邢跖定了定心绪,本已平复的心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大声道:“你说他去了冷家?”
段零和还是很平静,“是的。”
邢跖本不是这种容易激动的人,可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这起碎尸案背后的真相,再加上骆明扬在民宅中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锁定慕容文的线索几率非常大,找到慕容文是当下最有力的保障。
邢跖冷静了下来,“有什么证明吗?”
这句话问的非常愚蠢,他一时晃神,纯粹脱口而出,并没有细想。
段零和非常的有耐心,“一根红线。”他接着说道:“这根红线不是市面上我们所看见的那种,也不是女工们穿针绣花的那种,而是血蚕丝。”
邢跖不由大喊:“什么?你说是西域波斯帝国月翼虎卫队专门刺杀异己大臣、百姓的血蚕丝?”
段零和眼中本来很平淡的,这个时候发出了光,听邢跖提起波斯的月翼虎卫队,那光里面有一种非常浓郁的神色,赞赏和肯定。
“不错,血蚕丝就是慕容文昔年游历波斯,向月翼虎卫队的队长专以高价售卖过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当年被慕容当家慕容易逐出家门,不得让他再进家门一步。血蚕丝江湖中人都是知道的,这种东西曾经在一千年前被摩尼教用来做暗器杀害不少武林同道,后来明王堂的尉迟单也得到了,他自己并没有使用血蚕丝,据传是将血蚕丝打造成了蟠龙丝,传给了他义子。直到一年前,我才知道他的义子就是满家的小儿子满诩。”
“那血蚕丝厉害之极,又是最毒的暗器,况且蟠龙丝已给满诩毁了,这跟慕容文又有什么关系?”邢跖已经开始平静下来,将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大有关系,难道邢大侠就没有听骆明扬给你说起过?”
邢跖并不是一个蠢人,听到段零和这么一说,再加上和骆明扬前往鸿运赌坊的路上所说的话再一合榫,忽然说:“我明白了,既然慕容文购买了大量血蚕丝,自然不会仅仅限于蟠龙丝这一件物事,不过我倒想再问一个问题。”
“请讲。”
“慕容文是不是也加入了明王堂?”
“慕容文并没有加入明王堂,他在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想到了赵匡。”
“好的,我明白了,再见。”
“再见。”
邢跖就这么走了出去,段零和看着他渐渐在人群中消失,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大人,难不成真让邢跖和骆明扬查这桩案子?”乞罗里八疑惑不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查出结果固然是好事,功劳到时候自然是咱们的,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
乞罗里八不再做声,转过头,高呼“小二,怎么还不上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