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去不去散步?你妈妈也去。”门外传来楚燃的声音。
没得到回应,楚燃又说:“你也得出门走走吧,别总蒙在房间里。”
自从被接到这个家后,曾经在景区上上下下的贺祯的活动范围,被禁锢在这间小房间里,最远的路程不过是到客厅。听到楚燃说去散步,坐在床边的贺祯朝窗外看去。
窗外黄昏蒙上夜的纱,有些灰暗,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外边应该很凉爽吧,夏天总待在房间里也有些闷热,可贺祯还是拒绝。
无声的拒绝。
不回答楚燃的话,过一段时间门外就响起脚步声,之后是客厅中其余两人的声音。
是在讨论他怎么不去,妈妈走到房门前问他,他也只回答一句:“不去。”
他是一个优秀的监听者,监听门外的脚步,监听门外的说话声。监听到大门关上,客厅陷入一片沉静的时候,贺祯知道他们出门了。
站起身,走到窗边,贺祯打开关闭的窗户,一股夏日夜风就吹拂过他的脸颊。
享受着来自夏日夜晚的馈赠,贺祯站在窗边等待着,等待下楼散步的三人从楼道中走出,走进他的视线。
他是瞭望塔上的监听者,天天站在这扇唯一的窗边,监听着下边的动静。每天早晨、傍晚,他总是准时站在窗边,像现在这样望着楼下,等待那个人走出楼道或者开车回家。
站在窗边一小会就等来楼道中走出来的一起去散步的人,贺祯的视线紧跟其后。刚跟上,贺祯追随的眼眸就被疑问侵占。
楼下只有妈妈和楚叔叔两个人,楚燃没去吗?他刚刚明明来叫了他。
想着楚燃可能在后边,贺祯站在窗边再等上一会,始终没等到人,妈妈和楚叔叔的身影都消失在视野,贺祯转头朝房门看去。
楚燃没去吗?
“管他去不去”,这样的想法才符合他给自己的叛逆人设,可腿脚才不管他什么人设,直直走到门边,联合手掌一起打开那扇门。
门只打开一小条缝,理智还算控制着身体,从那条细小的缝中,贺祯靠自己优良的视力搜捕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的楚燃。
他果然没去散步。
他不去散步,坐在这玩手机?
不像楚燃的风格,在贺祯的印象里楚燃是肯定会陪着家长去散步的类型,可楚燃再次打破他的印象。
坐在沙发上的楚燃眉头微皱,手指不时在屏幕上敲击。
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还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再次撞上楚燃心情不好的时候,贺祯很是好奇。他实在是很想知道是什么事,能让总是笑着的楚燃不开心。
到底是什么呢?
还没获得答案,就又见那天晚上楚燃手中的香烟。这次的香烟装在烟盒里。
楚燃没有在客厅抽烟,贺祯见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打开发现没有烟后,又打算将烟盒扔进垃圾桶。
扔东西的姿势都已经摆出来了,扔之前像是想到什么,又没有扔,而是将要扔的烟盒揣回口袋,弯腰打开茶几下的一个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包烟。
那个抽屉平常没人去动,更何况贺祯整天待在房间里,不出门,看到楚燃拿出烟来,才知道原来那里有个抽屉,抽屉里放着烟。
刚刚不把烟盒丢垃圾桶里,也是想到他在家吧。想及自己那天冲动说的话,贺祯叹一口气,继续偷偷站在门边,只是一个叹气的功夫,客厅里的楚燃就朝他这打开的细小门缝看来。
不好,被发现了。
总是被发现,上次给他盖被子也是,贺祯几乎和那天晚上无异。
门缝急速缩小,很快就消失,楚燃望着那扇关上的门,手中的手机震动,提醒着他。
不再去看那扇门,怕贺祯真受他的影响,楚燃将抽屉里的烟拿出来,换个觉着贺祯找不到的位置藏着。
藏好烟,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楚燃打开家门,临走前还扭头看一眼贺祯紧闭的房门,这才走出门去。
再次听到关门声响,过了一会,那快速消失的门缝再次打开。最开始只是一小条缝,害怕楚燃还没走,把他给抓包。视线通过那个细小的窄缝没有搜寻到楚燃的身影,那条门缝这才慢慢扩大,扩大,扩大到能通过一个人,贺祯从房间里走出。
他左右环视确定没人后,直奔楚燃刚刚拿烟的抽屉。一打开,里边已经空无一物,徒存淡淡的香烟味道。
楚燃给换位置了,贺祯关上空空的抽屉。
虽然早已想过楚燃会换位置,不给他抽,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做了。
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子。
“那谁家孩子啊?怎么都没见过。”身后响起的声音贺祯听得清楚。
住在这里的人总是这样,以为说悄悄话别人听不到,或者觉得说别人也没什么。
已经经过她们,听到她们的对话,朝楼上走的贺祯还是回头瞪她们一眼。
“这谁家孩子啊?这么没礼貌1被瞪的其中一人首先发火。
另一个人脾气好一点,对生气的那人说:“就上次他们说的老楚家来的那孩子埃”
“就是他啊,以前怎么都没见着呢?”
“你别看老楚那人端端正正,以前还当警察,其实不知道是啥人。这老婆才死半年,私生子就接到家里来了,还是瞒着小燃,骗小燃说什么是帮助他们。小燃还真信了,这么大一私生子杵家里,小燃还说是他弟弟。我看小燃是被骗惨了,等老楚一死,他们保准争这套房子。”
想象着将他们的闲言碎语践踏在脚下踩烂,贺祯快步上楼,走到门口,拧开门把手。
“你出去了?出去干嘛?”拿着拖把拖地的妈妈抬头看到是他,很是惊讶。
他专门挑着没人发现的时候跑出去的,妈妈知道才怪。不回答妈妈的话,贺祯只上下扫视拿着拖把、头上拖出微微汗意的妈妈,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妈妈的声音紧随其后:“哎,我刚拖完的地,你别踩埃”
只是一句提醒的话而已,贺瑶不知道自己戳中贺祯的哪根筋,话刚说完,本欲回房的贺祯又转过身,再次看向她。
贺祯看过来的眼神,贺瑶都为之一振。
还没从贺祯的眼神中反应过来,拖干净的地板上就多出几个人为的脚樱
“你慢慢拖吧。”故意踩脏地板的贺祯对自己老妈说,说完就拧开门锁,走进自己房间。
又是一句负气话,又是一句后悔的话,走进房间的贺祯一下没了刚刚的气势,头和肩抵靠着门板。
都是这样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样,逃不过。
刚在小区里的商店也是这样,他要了一包和楚燃一样的香烟,老板瞅他好几眼,贺祯还以为老板是看出他还没成年,不肯卖他,后来付完钱听到他们的讨论,才惊醒,原来还是一样的。
只不过是这段时间一直在楚燃家呆着,没有外出,每日看着楚燃的笑脸,就将这件事暂时淡忘。
偷偷溜出门去买烟时,满脑子想的是不被发现,完全没想过会遇到这些事,一进门看到妈妈还在拖地,还将气撒在妈妈身上,贺祯眼眸垂下,靠着门板叹气。
一看到妈妈在这个家奋力干活的样子就生气,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为什么要带他来呢,以前的家不好吗?
又回到最初来到这个家时的问题,回想起楼道中那人的话,贺祯手掌捏紧,手中刚买的香烟盒捏得变形。
他现在很烦。
贺祯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被捏变形的烟盒,楚燃每次皱眉头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会抽烟。
贺祯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回想着楚燃抽烟的样子。
手指学着记忆中的楚燃夹上圆柱形的香烟,另一只手拿起打火机摁下。贺祯尽量小心,摁打火机都尽量控制好声音。火苗从那个小孔中升腾而起,在夏日的午后照热本就热得快要爆炸的空气。
火舌燎上烟头,烟头迅速变红,手臂抬起,贺祯的唇触碰上香烟尾端。
很呛,是他想象的味道,是他那天晚上在楚燃身上闻到的味道。
口腔中的烟雾似是经过他的呼吸进入身体,贺祯的学习能力很强,一声咳嗽也没有就成功习惯。
吐出一口烟雾,走到窗边打开窗。一到窗边就习惯性地往下望,午后烈日当头,楼下那个车位空空。
吹来的风都是热的,贺祯站在窗边,希望吹拂过脸颊的热风能带走房间的烟味,可是也没有谁会来他的房间检查。
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贺祯将手中燃烧完的烟找来东西摁灭,又将摁灭的烟屁股丢进垃圾桶,再找来一些本不用沦落进垃圾桶的垃圾丢进垃圾桶做掩饰。
这才放心地拿起桌上的烟盒,丢进能上锁的抽屉。
一切大功告成,贺祯没有关上窗,任夏风在房间中迂回。窗边窗帘微动,贺祯坐在床边往后一躺。
柔软的床铺接住他,贺祯抬起手臂闻闻自己的衣服,觉得应该没有烟味才放下。放空身心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之前不觉得,这么看着天花板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段时间的活动范围是如此之小,一眼就能看荆
“别总蒙在房间。”
楚燃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眼前的天花板上浮现出楚燃的脸,贺祯还是不知道楚燃那天为什么抽烟,不知道为什么楚燃心情不好,为什么楚燃会看着他笑……
扯过手边的被子盖在头上,自己身上的烟味拢进鼻腔,贺祯闻着这股那天夜里闻到的、比那天夜里更淡一点的味道闭上眼睛。
“祯祯,吃饭了。”再睁眼时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门外老妈的声音传来,贺祯睁开眼是自己盖上头的被子。
大夏天蒙在被子里睡觉,贺祯竟然没有感觉到热,只是背后汗湿的衣物提醒道:“只是你自己觉得没有而已”。
应一声门外的老妈,贺祯扒开盖在头上的被子,身上和房间中的烟味经过一下午的风吹,已经荡然无存,贺祯还是抬手闻闻自己的衣服,觉得应该没有味道了,才拿过床边的手机。
一摁亮手机,他竟然睡了这么久,都已经傍晚了,往常这个时候楚燃应该快开着车进小区,再过几分钟就能在窗外看到他。
不知为何,反正就这么做了,而且每天都这么做了。贺祯从床上坐起,几乎是小跑到窗边,身后床上被子一角跌落。
睡觉前窗户没关,午后吹进来的热风随着时间慢慢转凉,吹在身上很是舒服,贺祯站在窗边吹了许久的夜风,吹到感觉后背的汗意都蒸发了,吹到妈妈几次来叫他吃饭。
天色都已经暗下来,贺祯拿过手机再看一眼时间。
以前这个时间,楚燃早已经回来了。
今天又去见谁了吗?
没等到楚燃的车,贺祯莫名有些失落,今日格外地想见到他。
门外再次响起妈妈叫他吃饭的声音,贺祯这才关上窗,朝房门走去。
“哈欠。”“哈欠。”
楚燃揉揉鼻子,连打两个哈欠,手中的果汁都微微震动。
身边的易以笑他:“你这么大的人不会还大夏天的感冒吧?”
“怎么,还不准大人大夏天感冒了?”楚燃笑着说到,仰头喝一口手中的果汁。
下班陪着易以在外边吃完晚饭,楚燃就总是止不住地打哈欠,要不是没感觉什么不适,楚燃都以为自己真的像易以说的大夏天感冒了。
吃完饭陪易以在她家周边逛逛,各自买一瓶以前喜欢喝的饮料,走进一条石子路,路边路灯灯光往下坠,楚燃提着盖上盖的饮料瓶,走进一盏路灯,问易以:“怎么样,新娘漂亮吗?”
今天是柳常结婚的日子,易以代表他去了。
易以本不想去的,昨天楚燃劝她她才去。
“还行。”易以淡淡回答道。
楚燃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巧石子路尽头不远处就是小公园,建有许多健身娱乐设施。
看到远处朝秋千奔去的小孩子,楚燃忽然来了童心,假装要和那个小孩抢秋千。楚燃加快脚步,朝秋千跑去。
只是假装而已,放放水小孩子成功抢到最后一个秋千,抢到后还拉下眼皮朝他做鬼脸。
和小孩子玩一下,心情好多了,楚燃将自己暂时释放的童心收回来,放慢脚步等易以跟上。
谁知易以还帮他,握起拳头假装要和那个抢秋千的小孩打架,靠“实力”抢回秋千。那个小孩还当真了,撸起袖子,一副谁怕谁的样子。
惹不起,惹不起,楚燃赶紧拉着易以走,害怕这俩真的打起来,那可就让人笑掉大牙。
拉走易以,转头那个小孩还在冲他们做鬼脸。终于到了清净点的地方,楚燃抬起手表看看时间,正想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这时易以却突然说:“以后柳常会不会也有孩子?他也许还会叫我去看。”
一想到这些,易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她能怎么办。
“那你就去嘛,再说小孩子也挺可爱的。”楚燃晃着手中的饮料瓶,像是毫不在意地说,仿佛这个困扰易以的问题和他没关系。
易以看一眼他,又转过头去:“要是当初我没有听信你的话去叫老师就好了。”
楚燃认识柳常是在一嘲战争”中,柳常和易以被一群高年级的围住,楚燃受他爸的影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对方打得难舍难分,最终两人和那几个高年级的都被通报批评,易以因为被楚燃叫去找老师而躲过一劫。
柳常在她面前秀恩爱时就说过从那时候开始就喜欢楚燃了。
“那样后来念检讨、罚卫生、去老师办公室偷答案……这些事你就都只和我一个人做,和我一起的话,你会喜欢上我,而不是柳常吧,那样你们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毕竟我是个女生,会更容易一些。”易以最后说。
楚燃看着她,手中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已经不够冰。楚燃笑笑说道:“那你喜欢我吗?”
易以看向他,远处路灯的光亮微微罩着她的脸:“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回到以前的样子。”易以说这话时低下头,像是犯了错。
楚燃用没拿饮料的那只手摸摸她的头:“小傻子,这些事说不准的,不是换个人就可以,你画这么多年的漫画难道不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易以只是希望,只是希望而已。
这种希望在今天中午柳常的结婚宴上,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的回忆录,看到柳常牵着那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交换戒指时最盛。
“这事就先告一段落吧,”楚燃劝她,看她这愁眉苦脸像是要哭的样子,又安慰她,“你怎么比我还伤心,大画家共情能力果然不同凡响。”
从易以家离开时已经有些晚,开着车进小区。将车稳稳当当停在车位上,楚燃拿着自己的包下车。
他从未注意过楼上那扇没有开灯的窗户。
眼看楚燃正要踏进楼道,贺祯眨一下眼,下一秒楼道边上的楚燃又退回来。
怎么了?贺祯好奇地探头。
楚燃没有走进楼道,倒是反常地一步一步走进他的视野,随后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停祝
不回家吗?贺祯更加靠近窗边,鞋尖几乎顶着窗边的墙壁。
楼下垃圾桶旁的楚燃打开自己的包,从里边拿出什么东西。之后的动作告诉楼上的贺祯,楚燃拿出的是他今天躲在房里偷偷学会的东西。
又是在夜里发现抽烟的楚燃,楚燃站在那,将燃烧成灰的烟弹进手边的垃圾桶。
凉爽的夜风吹拂而过,虫鸣隔着窗户来到贺祯耳边。贺祯站在窗前,是在听虫鸣,也在享夜风。
楼下楚燃没他的闲情,烟抽到一半,楚燃再次打开包,从包中拿出一张红色的纸,那张纸看起来还有点厚度,像是结婚的请柬。
只是大概地判断一下,那张请柬就在楚燃手中四分五裂,贺祯都能想象到楚燃手中的撕纸声。
那红彤彤特别喜庆的纸张,像今天他抽完烟后故意塞进垃圾桶的垃圾,被楚燃扔进手边的垃圾桶。将手中的烟摁灭,也扔进垃圾桶,楚燃头也不回地走向楼道。
贺祯今天的偷窥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