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突
“我……”梅葶舔了舔嘴唇,想着如何拒绝。
这时,一个穿着灰色马褂的中年男人脸色慌张地急急走过来。
“老夫人、大夫人……”中年男人弯腰鞠躬,态度恭敬。
白玉珍直起身子,转而搀扶梅葶,方才在老夫人面前卑微邀功的神情一扫而空,变得倨傲又威严:“王管家,你有什么事?”
王管家?
梅葶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这么说眼前的男人就是水仙的亲爹?
王管家在邢家多年,属于邢府建起来后第一批招进来的老佣人,邢府老爷不管家,一切大事都交由邢梅氏做主,白玉珍在旁负责处理些小事,有拿不出主意的事情她不敢麻烦老夫人,经常找管家商量。
久而久之,邢府大家长、一把手毫无疑问是邢梅氏,二掌家的是白玉珍,管家排第三。
王管家今日来的匆忙,原因有两个,一是外面听说邢梅氏病好,辽城有头有脸的大家族纷纷邀请邢梅氏来府里做客,套近人情,二来给老夫人查看上个月的账本。
“我不去。”梅葶眉头紧锁。
开玩笑!
邢家这些人应付起来就头疼欲裂了,再算上外人……岂不是要梅葶的老命!
她只想做一条无所事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咸鱼!
白玉珍面色踌躇:“可是娘您生病之前一年总要外出几次,您说打好人脉对邢家十分重要……”
梅葶转了转眼珠,沉下脸色开口:“功高震主的典故你可知道?”
白玉珍摇摇头,她出生在武行,祖上数八辈都是武夫,嫁进邢府这些年费心费力才学会写字、看账本。
“如今这世道,北方战火纷飞,辽城仗着地理优势才勉强安隅一方,当然也靠张司令的威信,去世的老司令本是一介草根,可掌握了动荡的时局,引得一众人马首是鞍,他就是从辽城走出去的,辽城是司令一家的根源!”梅葶肃然道:“我们邢家倚靠司令得以有今日,如今张司令还在外平定战乱,我们却在辽城和其他家的人来往密切,树立威严,这辽城到底是张司令的辽城,不是邢家的辽城!”
这番话梅葶说得铿锵有力,一字一顿极具力量,砸得在场的人都懵了!
水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跪下来说:“老夫人深谋远虑!”
接着是王管家、小花,然后是白玉珍和秋菊。
“请娘不要动怒,儿媳没有明白娘的远见!”白玉珍的声音都在颤抖!
邢家在辽城生活久了,渐渐地也形成了骄纵之势,有些佣人仗着邢家作威作福,就连白玉珍不也成日里生活在“邢家大儿媳妇”、“邢家大夫人”这些赞美中,日子一长,自然而然开始飘飘然。
老夫人今日的话如同鼓槌,给所有人敲响了警惕的钟!
白玉珍默默地想,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心机和远见都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梅葶:“……”
呼——
可算把他们应付过去了!
解决了一桩事,接着是另外一桩事。
——看账本!
当梅葶翻开厚厚一摞的账本时,她的双手微微发颤。
这上面的数字、汉字她都认识,可组合在一块儿却毫无头绪!
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
梅葶拧起眉头,脸色也跟着沉下去。
旁边的人大气不敢喘,生怕吵到老夫人看账本……
忽地,老夫人将账本递给白玉珍:“你来。”
“什么?娘?我?”白玉珍诧异地瞪大眼睛,对账这种事一般都是邢梅氏先看一遍,然后自己再看第二遍。
记得刚嫁过来时,邢梅氏看完账本,沉默地令白玉珍再过一遍,白玉珍心想邢梅氏看过的账本绝对不会出问题,于是假模假样地从头翻到尾,对老夫人说:“没有问题。”
“嗯?”邢梅氏放下茶盏,挑起眉头,凶厉的目光如同弯刀般剜过去。
白玉珍那时候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当即下跪!
邢梅氏将账本随意地翻到一页:“你给我念上面写的什么……”
白玉珍拼了命去看,可眼睛瞪成斗鸡眼也没有用,上面的字她一大半都不认识,念出来的字也磕磕绊绊。
“我……我……”
“废物!”
邢梅氏不由分说地把账本摔在白玉珍的脸上!吓得白玉珍惊叫!发髻散乱!
那天白玉珍被邢梅氏罚跪了整整一天!从早到晚!
算错账的账房先生被按在长板凳上挨了五十下板子!账房先生被打到吐血还不算完,五十个板子打下去,人已经奄奄一息!
血染上了白玉珍的衣襟,秋菊去老夫人那儿求情,结果却是被拖出来,当着白玉珍的面被扇了三十个耳光!
“小姐……小姐救我……”
秋菊被打得脸又红又肿,下意识地想跑,然而很快被人拽回来,又是一个声音清脆的耳光!
白玉珍吓得魂飞魄散!
主仆俩一个挨打一个罚跪,周围路过的佣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咋打成这样了?”
“别提了,新来的账房先生算错账被老夫人看出来,人被打了半死!”
“不不不!我方才听说账房先生已经被打死了!眼瞅着就要到医馆门口了,但还是没福气,咽了最后一口气!诶哟那个惨呐!他儿子就在大门守着尸体哭呢!”
“我滴老天爷!造孽哦!”
“哭有什么用,在邢府打死个人多正常的事?就算他儿子报官,这年头,谁捐点钱就能混个县令当,如今的县令不就是从前的刘乡绅吗?他敢得罪老夫人吗?得罪老夫人就是得罪张司令!别说小小的辽城府衙了,张司令去年都打到皇城脚底下了,差点把皇宫踏平!”
佣人们呲呲牙,不约而同地都感到一阵战栗!
“诶,大夫人又为什么被罚跪?”
“听说新嫁进来的大夫人不会看账本,不识字,老夫人大发雷霆!一刻钟前派人叫了白家的人过来……”
“啧啧,真可怜……”
白玉珍跪了不知道多久,白天的日光毒辣,晚上寒风呼啸地吹过大堂,刮得树发出嘎吱嘎吱的凄厉响声。
她的膝盖跪得麻木酸痛,头昏昏沉沉,鼻子还能闻到浓郁的、散不开的血腥味,外面隐约传进来失去父亲的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玉珍的记忆里,那一天最为恐怖!
恍恍惚惚地,她好像看到了黑白无常狰狞地来向自己勾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