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绣春
临近上元节,李知竢一日复一日繁忙起来,眉间始终似有忧愁感。虽不教裴致察觉,但夫妇在一处久了,裴致又何尝感知不到他的情绪。为着不教他烦心,裴致除了常常宽解着,却也只能让尚食局做些他素日偏好的饭食和饮子,说说笑笑为他解闷。
这一年的上元节,李彰称病,宫中不再举行家宴,与裴致简单用过暮食后,李知竢便回了丽正殿。裴致为了打发时间,同品桐与文穗肩并着肩坐在案边,认真学着做女红。
裴致不通女红,品桐和文穗便一针一线地教着她,“娘娘,这长短针是女红中相对好上手的针法,娘娘从前不精于此,从长短针法开始学倒也更好些。”
裴致畏寒,承恩殿中的地龙始终燃的旺,因而她只着单薄的出炉银色襦裙,倒也不冷,乌黑长发用一只碧色簪子半挽起来,文穗抬头松泛肩头时,见明亮的烛光落在裴致四周,笑着打趣,“我们娘娘这般打扮,却像是没嫁人的小娘子一般。”
同裴致在一处待了一年有余,品桐和文穗也不再如起初那般拘谨,无人时,也敢同裴致调笑几句。
尚衣局的宫人们一贯对承恩殿的事情上心,出炉银色难得,比之藕粉、绯色多添柔婉清淡,因此得了进贡的出炉银色锦缎,忙不迭赶制出几套衣裙来,这颜色漂亮,裴致心中也喜欢。听见文穗的话,裴致忍不住浅浅笑了,歪头看文穗,“我也不过才十八岁,若是没遇见你们太子殿下,保不齐如今还真未出阁。”
裴致一向温柔宽和,李知竢虽待宫人仁厚,到底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人又严肃,提到李知竢文穗便不敢多言,“奴婢不敢妄议殿下,只是知道殿下与娘娘是极恩爱的。”
“如今宫内宫外事情多,也不够安稳。等都结束了,大明宫和太极宫会放出去一批宫人,如果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只管告诉我,到时候我也好提前为你们打算。”
裴致的语气十分和婉,却听得品桐与文穗心一惊,连忙齐齐放下手中的绣品,跪在裴致面前,“娘娘可是觉得奴婢们粗鄙蠢笨,才不愿奴婢们服侍在娘娘身旁?”
裴致瞳孔微张,“我不是”话还没说完,她叹了口气,将两人扶起来,“自我到东宫以来,你们没有一日是不尽心的,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只是我虽然愿意你们在我身边,却也不能一直将你们困在东宫。说到出阁的事情,我也惦记着你们。若是你们有了别的打算,我也好好将你们送出去。”
品桐再次跪在裴致身前,“奴婢自幼进宫,已有十几年,如今只一心跟着娘娘,还望娘娘不嫌弃奴婢笨拙。”
还未等裴致开口,文穗也跪了下来,“奴婢也和品桐的心思是一样的。”
“算啦。”裴致拉着两人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绣了半个时辰才绣出来的两片叶子,“也不急,我的话,无论何时都是作数的。你们若是不信,我便给你们立个字据。”
她语气轻松,品桐和文穗也松快起来,“娘娘,这里的针脚错了。”看见裴致的针脚走向,品桐忍不住轻轻出声提醒。
裴致低头认真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拆了又缝,缝了又拆,怕是到中秋我也不能为他绣好一个荷包了。”
品桐余光中瞧见一片银白色的袍子,侧目正要起身行礼,李知竢却抬手叫住了她的动作。裴致和文穗兀自专心着,文穗还颇认真地想了想裴致的话,“娘娘聪敏,只是选的绣样复杂,又是初学,若是上了心,不出三个月便能绣好的。”
品桐心说,娘娘那是信口胡说的,偏文穗是个实在小娘子,还真认真接话。
“那便这般,不拘着绣成什么样子。”
听见李知竢的声音,裴致抬起头来,只见他眉眼含笑,如破春风。
品桐和文穗见状,无声退了出去。裴致放下荷包,小步投入李知竢怀中,疑惑道:“愉安,怎么今日这般早?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李知竢顺势抱住裴致,掌心在她背上的蝴蝶骨上划过,“今日是上元节,坊间会燃放烟花,想来你会喜欢。”
“可是,你不是有政务要忙吗?”被李知竢牵着,两人坐在榻边,裴致挽住李知竢手臂,听他回答:“近来事忙,也有许多日没有好好陪你了。若是上元节让你独自一人度过,我怕是要自责良久。”
“我哪里这般小气。”裴致失笑,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嘴唇上,裴致的心中愈加喜爱,轻轻在他素白面皮儿上吻了一下。
李知竢先是一怔,随即粲然,拿起裴致绣着两片叶子的荷包,“怎么想到学女红了?”
“只是随便绣一绣的,方才同文穗说的话是唬人的。我知道你不喜欢繁杂花哨的东西,平日里也是全了君子佩玉的意思。你近来睡的不安稳,只是想着在荷包里放一些助眠安神的草药放在你枕下。”
李知竢捏了捏她的脸颊,“是我不好,让你这样挂心。等事情过去了,咱们去华清宫住上一阵。”
为裴致掖好披风,两人从永福门离开。彩色灯笼映的盛世长安一片好光景。裴致到底是小女儿家的心思,许久没有离开宫禁,兴致难免高,看见前头小贩售卖的面具,裴致声音微扬,“看!愉安!像不像当年我们在衡州相遇时的那张面具?”
明眸善睐,顾盼生姿,神采飞扬,李知竢忽然生出许多自责来。
是他将她困在了宫禁之中,也因着自己,让她日夜担忧。近来每晚他不得安枕的时刻,她亦是敛起呼吸,轻轻拥抱着他。
“是啊。”李知竢点头,“要不要买回来,放在承恩殿?”
“好。”裴致挣开李知竢的手,一路小跑到摊位前,身后金吾卫跟了上去,金吾卫将军胡柯走到李知竢身后,低声道:“殿下,四周确有人始终跟踪着我们。”
“知道了。”李知竢看着裴致窈窕的背影,吩咐道:“谨慎些,不要让太子妃察觉出来。”
“是。”胡柯领命,“殿下今晚是否尽量不要与娘娘分开?若是真有意外,臣只怕娘娘担忧恐惧。”
李知竢点头,胡柯应声后,后退几步,隐匿于人群之中。
今日之事,一半是为他而来,一半或许是为了阿致而来。
他头脑一贯清明,李峙函对于裴致的野心与欲·望他早早察觉的出来。人有七情六欲,裴致是他为太子后第一次七情六欲嗔痴贪念的化身,怎么可能不教李峙函起了好奇。更何况裴致本就是出尘绝俗的娘子,李峙函动心,他并不意外。
他与李峙函,早就是不容水火。阿耶仁厚,心中尚想着为陇西李氏这一支留下血脉。只是朋扇朝堂,结党营私,意图篡位,桩桩件件都非李知竢所容忍,李峙函,他定不能所留。
“愉安,快过来呀。”裴致手里拿着面具,在脸颊上比了比,又移开面具看着他。
他不住笑开,朝着裴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