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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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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家仙风道骨,明微真人本就是风姿卓逸的资貌,如今被簇拥着,真有些世外高人的模样。

    裴致回想起当日在东市,偶遇上明微真人的样子,那时候老道似是还没睡醒,半眯着眼睛,看见一起同游的李知竢与她,笑着说要卜上一卦。

    回忆起那时候的签文,裴致不由得抿出一个笑涡来,一旁李知竢察觉到,见她眉眼间皆是浓密的爱意,也浅浅笑了下,“可是想到些什么了?”

    裴致笑开,低声道:“我想起那日我们在东市,真人说要给我们卜一卦的事情,保不齐真人真有些神通在身上,如今我们不是都得偿所愿了?”

    李知竢闻言,原本面上是极郑重地神色,在觥筹交错间,在四面楚歌时,难得露出一丝羞赧来,“阿致,也许你听了要笑我傻,当日择了明微真人为这一出戏的主角,也是因着那一日的卦象。我向来不是崇道礼佛之人,遇事只想着掌控全局,却在我们的事上犯了难,强迫不得,更放手不得,那一日听完真人一言,也曾存了三分希望。”

    除夕夜宴本就难以出新意,以往都是以琴,箜篌,琵琶为主,如今以鼓与笛做曲,倒是有柔美与力量的混合感,笛声与鼓声回荡在巍峨壮丽的麟德殿内,想出如此祝寿之人,可谓是有心之人。

    在愈渐激昂的曲调中,裴致看着李知竢清亮的一双眼,心头似是被撞了一下。

    还未等回答李知竢的话,道童们恰逢此时便唱颂起:“经纶贤业,八方来朝。圣矣吾君,长乐无极。”

    唱颂完毕,席上宗亲与臣子随着旋律起身再次祝寿,同样歌颂着李彰,麟德殿飘扬起着祝祷之词的回声,纷乱的宫灯,四下衣衫上映着的流光,润泽如脂的佩玉,让裴致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错觉,盛康之景,便也是如此了。

    可是在这盛世下,又涌动着多少暗流?

    在一晃神间,明微真人忽然向空中掷了些什么,麟德殿霎时有淡白色烟雾缭绕,若不是知晓真人是自己人,裴致当真要紧张些,道童们不知从何处抬出一张黑石壁来,齐齐列于李彰和宗亲朝臣们视线之中。

    裴致起初并不知真人意欲何为,直到看见石壁之上嵌着的两个木盘,才回忆起从前读的杂书里,寥寥介绍过六壬之术。

    六壬,以天道运转之客观天象,做天人之际百事预测。

    天干中,壬、癸属水,壬为阳水,癸为阴水。舍阴取阳,故名壬,六十甲子中壬有六个,故名六壬。

    只是六壬之术蕴含着阴阳五行学说和易经理论等许多复杂的学问,千变万化,裴致读时不过翻了寥寥半册便再研究不下,更不曾听闻谁能精通于此术,却听真人道:“陛下,贫道许久不占六壬之术,如今承蒙陛下赏识,贫道愿以六壬卜算开年之相。”

    李彰拊掌,露出赞许地笑意:“真人此心难得,如今便请真人卜上一卜,明升十五年,又是何气象?”

    真人对着上首行了一礼,便开始吟唱起十干寄宫的歌诀,“甲课寅兮乙课辰,丙戊课巳不须论……”

    临近子时,若是从前,裴致早有些犯困,如今见到这样的奇观,好奇的性子又起了些,连绕口的歌诀都不觉得晕眩,兴致勃勃地看着真人卜算。

    连阿翁都放下了杯盏,好整以暇地看着黑石壁。

    “时辰落在天权星,性格操持志气雄,作事差迟人也喜,一呼百应有威风。”

    裴致不懂解签,待明微真人操持完木盘后,看着卦象,扬声颂出这一盘的卦象,听着倒是吉利极了。

    李彰显然心情不错,听见这卦象,点点头,含笑道:“此卦象可有何说法?”

    裴致不露痕迹地观察着李峙函的反应,无奈对方也是一个人精,并不能让人轻易察觉出喜恶情绪。

    “此星在命,主人聪明,俊秀利落,襟怀有权有势,多智多能,若逢贵福文寿星相助者,人人钦敬,权而无权乃中命也……”

    真人停顿了一瞬,继而朝着李彰一拜:“若逢厄破孤驿在命者,作事劳力,财帛不聚,未能先能,未会先会,浮浪中命也。”

    起先还说是好兆头,听到后面一句,在座众人神色皆是一变,李彰八风不动,微微笑了。

    座下众人皆不敢开口,还是裴公举起酒杯,对着李彰一敬,睿智敏锐的面容下挂着真诚:“谋事在天,成事在人,陛下是俊秀利落之人,襟怀坦荡,自然了,康朝在陛下的治领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正应了这卦的上阙。至于下下阙签文,老臣以为,正心修身者自然不必担忧。”

    裴公一贯得人敬仰,又得李彰尊敬,有裴公借了这冷凝的局面,陈相等人自然没有不应的。

    演完这一出戏,裴公并未急着离开大明宫,在空荡华丽的含象殿稍坐了片刻,便听见有宫人推开殿门的声音。

    刚一转身,便见裴致与李知竢并肩迈入殿中,见到自己,眉目飞扬的孙女小跑过来直奔自己怀里,方才在大殿时端得高贵典雅,没了旁人,却还似未出嫁时小娘子的模样。

    裴公抬眼,便对上李知竢的目光,后者轻轻一笑,接着抬臂向裴公行了一礼。

    裴公微点头,低头只看见裴致如云的发髻和华丽的钗饰,白色软毛披风将她紧紧包裹了一圈,裴公疼爱地轻轻拍着裴致的背:“方才席间看我们阿致容光如玉,阿翁本想着禁足良久,我阿致是否会因无聊而消减,不想脸颊似是圆润饱满了些?”

    阿翁即是阿翁,两句话便让有些悲戚戚的裴致笑起来,李知竢看着鼻尖有些红的裴致嘟起嘴,有点不开心的模样,“阿翁只管骗我,明明每日吃的都不多的。”

    李知竢和裴公齐齐露出笑。

    搀着阿翁坐下来,裴致挽着阿翁不放手:“阿翁,您近来可还好?”

    裴公敲敲她的脑门儿:“自然是好的,身体无虞,胃口也好,只是可怜了府上好些人,还有济兰和林三郎,为你与殿下日日悬心,每过几日便登门,一是探得你们的消息,二则常来宽慰阿翁。”

    “济兰姐姐和协之自是有心人。”裴致歪歪头笑了,“不过我想阿翁您大概也不会受什么冷遇,即便再是做戏,可陛下只有愉安一个儿子,我又嫁给了愉安,若太过明显,难免会起疑。”

    裴致这话在场三人都知晓是什么意思。哪怕李知竢从未想过借力于裴氏,裴氏与李知竢也早已紧紧绑在一处,且李彰一贯是明君,而皇位定然不旁落。

    老翁运筹帷幄多年,见多了风浪,想到现今的局面,却还是对李知竢道:“殿下,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数百年,如今皇权虽渐渐收束其下的权力,但改税这样的大事,到底触及了极多人的根本利益,此局可谓是凶险万分。单论各处握兵的节度使,便是最不可预估的变数。若有异心者联合节度使,免不了又是一场涂炭。能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

    李知竢颔首,神色也是凝重:“裴公所言极是,阿耶与我,也是这般想。如今已有两地的节度使不明立场,倘若兵戈相见,伤害的到底是子民,因此只得智取。好在几个调兵遣将的要塞处任用的一直是忠臣良将,日前已暗中布置下去,大约到时是可控的。”

    李知竢虽年轻,但不是少不经事养尊处优的五陵年少,裴公见状,也不更多嘱咐,只微笑着对裴致道:“既解了禁足,趁着现下还风平浪静,偶尔出宫散散心,近来东西两市很热闹,若是错过了,难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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