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成婚
出嫁前两日晚,裴家夜宴,厅中唯有祖孙三代人。
阿翁往日里不是话多的人,这一日晚絮絮叨叨说起来话,格外让人生出舍不得的情绪,酒过三巡自己先醉了,裴致见阿翁脸颊两团红,便让高伯和婢子搀着人回房。
反倒是阿耶,往日里最爱说爱笑,今晚却安安静静的。
裴致知道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为阿耶斟过一杯酒后,温声唤了一声:“阿耶。”
“啊……”裴良靖回过神来,笑笑:“不喝了,咱们去看看你阿娘吧。”
祠堂外是一条长廊,清凉幽静的风伴着父女二人,雕栏上是精致的族纹,这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迈进了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裴氏诸位先人,裴致和阿耶规规矩矩地跟着上香以后,听阿耶道:“元娘,咱们女儿就要嫁人了。”
裴致也温声说:“阿娘,我要嫁人啦。”
“你阿娘还在那会儿,阿耶常常把你放在肩上,带着你去摘树上开得最好的花,你年纪小,手不会用力,乱摘一通,最后咱们父女俩满身的落花,你阿娘在旁边直抿着嘴笑。”
裴致没有任何关于这事的印象,但顺着阿耶的话,似乎看到了圆滚滚的小娃娃和一对恩爱夫妻的和谐场面。
裴良靖抬手抚了抚裴致的长发,“阿耶原本想着,我女儿这么好,留到二十岁也得有一排郎君抢破了头争着娶,没想到被太子殿下盯上了。”
她的伤感被阿耶一句话打散了许多,笑着说:“对不起啊阿耶,不管有没有一排郎君要抢破头娶我,我还是喜欢他一个。”
“你阿娘当年最是端方守礼,生平最逾矩之事,就是牵着我的手到你外祖母面前,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裴致低着头笑,再抬头时看向阿娘的牌位,轻声说:“阿娘,您听到了,其实我和您也有很多像的地方是不是?”
裴良靖微微笑了,“殿下提亲那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般倒是让阿耶放心些。殿下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思虽难测了些,但并不是好色与妄语之人,若非如此,阿耶总是要拼了一身的功勋去争上一争的。”
“嗯。”
父女俩的身影并肩在烛影下,格外的安然。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规规矩矩地行完六礼,终于到了二月二十八迎亲的日子。
宜嫁娶,太子大婚,百姓同乐。
熬过了有些紧张的一夜,一早裴致便被济兰和宫中的女官们唤了起来。
这一日本就忙乱,裴致只用了简单的酪浆垫垫胃,便不再用吃食。
太子妃受册,尚仪局的女官拿着礼服为裴致换衣。白色纱质的中衣,裙裾纹以五彩翚翟纹,领口装饰了黼纹,蔽膝和下裳的颜色与绣纹同理,最后是金饰舄鞋。
“这婚服的式样啊,打从年前尚服局悄悄就备下了,奴婢们起初以为时间紧,最后和尚服局议过事才知道,一早就开始绣了。”
裴致微微笑,“这些日子辛苦女官了。”
“娘娘客气。”尚仪局女官收紧了裴致腰间的带,勒出一条纤细的腰身。
描蛾眉,点绛唇,贴花钿,上妆便上了近一个时辰,长长的流苏发钗垂在肩头,裴致往常素净,这会儿比着大婚与太子妃的礼制扮上,当真算得上倾国倾城。
一块来到裴府的宫人们看直了眼,裴致自己看到镜中的自己,都有些恍神,动手轻轻碰了下耳边的明珠耳铛,不太确定地问:“这样成吗?”
“成,哪有不成的?”女官笑着开口,“娘娘真是芳华绝代,惊为天人。”
被这么一夸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再确认没什么不妥,裴致这才安静坐一会儿,济兰跪坐在她旁边,柔声说:“娘子,往后奴婢不能在宫中陪着您,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梳紧的发髻,满头的珠翠,又是一脸的香脂,裴致不敢动的太厉害,目光投过来,张口说了声好。
吉时到,裴致这会儿才真正涌上名为紧张的情绪,迈出这间屋,踏着绸缎铺就的路,一步一步迈向门口。
阿翁和阿耶换上了礼服,站在门口等着她。看到裴致走过来,裴公微微笑:“若是想回家,便回来看看,阿翁始终在家中等着你。”
裴良靖想伸手抱一抱自己的女儿,最后还是只是攥着拳在身侧磨了磨,“好阿致,照顾好自己,阿耶年末再回来看你。”
她眼睛一热,犹记得这样的日子是不许落泪的,轻轻吸了一口气,同阿翁和阿耶道别。
花团锦簇,裴致恍若堆在金银尊荣堆就的云霞之中,一步一步迈向辇上尊贵的人,她未来的夫婿。
直到看见马车拐出了巷口,裴公方才收回目光,高伯在一旁短暂地笑了下,感慨着说:“老翁,这是孩子的命数,莫要伤怀了。”
大喜的日子不能叹气,裴公揽过自己儿子的肩,笑道:“是啊,把一个孩子养大,再目送她走向自己的路,这是父母长辈都要经历的。良靖,咱们去太极殿吧。”
李知竢身着大婚礼服,他往日里几乎不怎么穿这样鲜亮的颜色,端正清冷的气度将这一身红色压的刚好。
两人并肩坐着,李知竢安抚道:“阿致,不必紧张,去过太极殿,便能休息了。”
“嗯。”她轻声说,“我们真是要成亲了。”
“是,我们成亲了。”李知竢低着声音道,“昨日我有些心不在焉,被拓然看见了,好生笑话了一番。”
沈桓不怕李知竢的肃穆庄严,裴致想到那个场景,轻笑了下。
想到沈桓说过的,寻常人家成亲,郎君得在外头念上几首催妆诗,还得娘子满意了才能接到人。他占了一个太子的位置,直接将人带了出来,李知竢这会儿想到,指尖在膝头磨了磨,轻念出一首诗来。
好歹夏日时送过陈琬出嫁,起初裴致没反应过来,尚有些懵懂,片刻便反应过来,微笑着问:“我都在这儿坐着了,怎么这会儿做催妆诗?”
“总不能嫁了我,连这些经历都没有。”李知竢有些紧张,“你可满意?”
裴致被他这样的神情撩拨的脸热,舍不得折腾他:“满意的。”
想到方才告别的场景,李知竢温声说:“往后若是想裴公了,便常回来看看。”
她感慨道:“愉安,你是太子啊,可是我却觉得,嫁给你好像还不如寻常人家的规矩多。”
三月初,她脸颊上的红比枝头的桃花还惹人喜爱,一颦一笑间夺走世间所有光辉,如今换上了嫁衣,直教李知竢心头一颤。
他语气低缓郑重,“嫁与我,已经不能让你同以前一般自在地游走南北,再拿那些框人的规矩束缚你,我便也不值得你嫁了。”
她莞尔,牵住他的手,“我确然盼望着游遍山河,可与你一起我总是欢喜的,从未有憾。”
他心里有无数个百转千回,总能让她轻易抚平,再不生疑惧。
从裴府到太极殿并不远,殿下站着文武百官,李彰坐在殿前,看着李知竢与裴致肩并着肩迈过一阶又一阶。
他出身皇家,但其实心里并不喜欢这样声势浩大又繁琐的婚礼。犹记得他那时只是一个普通的王,与妻子的婚事热闹又温情,没有今日这样多的规矩。
他的儿子不似自己,也不似他阿娘,因着天生内敛,还未等自己教化他如何调整自己的心绪,便被无穷无尽的政事绊住了腿脚,任着自己的儿子一日又一日受着帝国的责任碾磨,最后变成了一个华丽空壳子。
拜天地,拜自己。
内侍端着合卺酒,一个匏瓜被剖成了两个瓢置于托盘之上,以线连柄,他看着李知竢与裴致各拿一瓢饮酒,同饮一卺。
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终成夫妻。
如今最好。
李彰的眼睛忽然有些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