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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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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明心里大约明白太子殿下对裴家娘子的在意,刚到东宫便告知其裴致出了事,一边赶过来一边把对裴氏父子说的话原封不动地禀告给了李知竢。男子多爱清白贞节,眼见着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阴鸷难看,骑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钱明以为李知竢也不能免俗,还是补充了一句:“殿下,娘子并未受辱。”

    李知竢冷凝着脸,此时只想知道裴致如何,清白不清白的事于他无用,等钱明又絮絮叨叨地说完裴府如今的状况,他挥挥手,又让钱明转身去带今夜当值的太医和青柏过来。

    他独身而来,门口的护卫见过一次李知竢,知他身份,因而并不敢拦。

    府中除了门口再无人。李知竢心里有数,知道是为了将这事压下去,问了门口护卫,急匆匆奔着裴致院子走去。

    刚迈进半步,便听见裴良靖一贯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痛苦:

    “熬不过去?我女儿怎么会熬不过去!”

    他脚步凝滞了一下,眼前一黑。

    心疼的厉害,仿佛被人一根一根抽掉骨头,一股冷气袭遍全身。李知竢定了定心神,两步走进屋子,见屋中裴公与裴将军背对着自己,还有一位大概是郎中,而心爱之人正在榻上躺着。

    他直接越过众人上前。

    裴致一张脸毫无血色,泛着青白,那样明媚娇艳的她如今了无生气,几乎察觉不到呼吸的起伏。

    李知竢不敢碰,生怕一个不慎她便就此消散。转过身子,见裴公提了口气,勉强抱拳同儿子一起行礼:“见过殿下。”

    李知竢抬手,直接问地上跪着的郎中,“说,如今是什么情况?”

    卫郎中一听,见太子殿下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带着无边的威仪与凛意,忙道:“回殿下,娘子是被人捂住口鼻迷晕的。中的迷·药里掺了毒物葫蔓藤,此毒用量极微便会危及性命,约三刻发作,娘子现在已经显现了呼吸困难,心速微弱的症状,又因昏迷不醒,难以确认是否四肢麻痹,咽喉灼痛。中了此毒……十中有三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十中有三……李知竢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攥的泛白,更无法想象此时的裴致有多难受,只要想想,那种煎熬便让他难以呼吸。

    济兰端着三黄汤快步赶进来,见到李知竢脚步停也不停,此时顾不得什么规矩,忙问:“卫郎中,汤药煎好了,可是直接给娘子服下?”

    卫郎中起身上前,闻了闻三黄汤没有问题才点头,李知竢见此小心翼翼扶起裴致,她依旧是毫无知觉,脱力地靠在他肩头,济兰拿着汤匙一勺接着一勺地将药喂进口中。

    好在喂药的过程还算顺利,李知竢轻轻将她放平,又拿帕子擦好唇角。

    钱明带着青柏和太医令到是两刻以后,两位大夫均只知道是漏夜低调前往裴府,尚不知发生何事,太医令进了院子后见李知竢就坐在榻边,右侧案几边坐着裴氏父子,还没等跪地跟三人行礼,李知竢已经看过来,鲜少如此不耐烦,太医令将要行的礼又收了回去。

    他招招手,起身为太医让出位置。

    望闻问切,诊脉,研究帕子上的药粉,又问了卫郎中的做法,沈太医是太医院老资历,还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对着得罪不起的三个人道:“回殿下,裴公,大将军,府上郎中的做法无误。娘子中的是粉末状葫蔓藤,无法催吐,只得直接饮用三黄汤解毒。只是……只是娘子这毒扩散地快,一得时刻在旁诊脉,二每一个时辰便需喂一次三黄汤。四个时辰后若脉象还是如此,便得寻新鲜的羊血。倘若羊血也不行……”

    这话他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所有的人都明白沈太医的意思。李知竢心神紧绷到了极点,微闭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沈太医,郎中,你二人今夜时刻守在娘子跟前,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正月初一,裴府将府封成这样,瞒终归瞒不住,“青柏,传孤调令,裴娘子中毒,领一队金吾卫守卫裴府。期间你协理管事处理裴府事宜,奴仆继续关押,府上任何需要直接调动金吾卫。”

    不是自己的人,他谁都不信。

    知情者,自己,裴公与裴将军,金吾卫二人,婢子与小郎君。

    此事到他这里为止。

    刘傅平没有必要下毒谋害裴致,或许受了旁人教唆对裴致下手也不可知。现在裴致命悬一线,李知竢怕人拿裴致之事做文章,直接将裴家娘子受人谋害中毒之事捅出去,以此夺得先机。

    静谧下来,李知竢守在裴致塌边,裴公和裴良靖坐在案几旁。

    没人有精力理会什么清白什么贞洁之事。

    没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三黄汤需要既热且浓,济兰在厨下不敢放松警惕,期间青柏时不时走进来端起热水泡茶,又无声地端了回去。

    裴良靖撑着额头,裴公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床榻之上,丰神俊朗的老人一瞬间枯萎起来,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一直颤抖着,杯与盖的碰撞在深夜里清晰穿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知竢盯着裴致的脸,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她这样沉默而平静,生命无望地流逝让他感到恐惧。

    这是她十七岁的第一日,该如往常一般安枕,醒来后接受祖父,父亲,他,还有她的朋友们的疼爱与关心。

    她该披着斗篷穿过长安的大街小巷,语笑嫣然,温柔灵巧,眉眼里映着盛世里最美好无忧的光景,只远远一望,便是惊鸿一瞥。

    不知又悄悄惊艳了谁的岁月。

    沈太医第三次诊脉,济兰抱着她,李知竢小心吹散解毒汤药的热气,其中黄连味苦,连他都感觉得到,她却依旧无知无觉,毫无反应地饮下大半碗药。

    黎明时刻,屋子里烧着旺盛的炭火,可李知竢还是感觉到了冬日的寒意。

    他知道,如果她醒不过来,他生命的全部色彩将终结于这个冬日。

    再无春天。

    天际露出一丝白线时,她的指尖微微动了下。

    李知竢没有错过半丝她的反应,忙叫人:“沈太医!”

    裴公和裴良靖闻言忙起身,沈太医两步上前,将指腹搭在裴致脉搏上,“迷药的劲快过去了。殿下,裴公,将军,葫蔓藤直接麻痹大脑与心脉,此毒毒性并未减轻,娘子之后只怕痛苦难耐。”

    裴公哑着嗓子问:“什么痛苦?”

    “毒性清除前,常有口咽灼痛,身体麻木无力,手脚寒凉,呼吸困难。更有甚者……暂时无法视物。”

    裴良靖上前握住沈太医的肩膀,“沈太医,我女儿怕疼………解毒前可让我女儿不那么难受?”

    沈太医无声摇了摇头。

    像沈太医所言的一样,她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李知竢眼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眉头也紧紧蹙着,似是钻心之痛。

    他试着牵住她的手让她有借力之物,却发现她只是虚虚握了下,使不上一丝力气。

    第三碗三黄汤喂的格外艰辛,因为呼吸困难,所以裴致的喘·息总是带着急促,一勺药喂进去还不等咽下便被咳出来。

    如此便更难受了。

    一碗药喂出了三碗药的时间,这才喝进了半碗,李知竢没有一丝丝不耐,可裴致的表情实在痛苦极了,让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般无力恐慌过。

    三个时辰过去,她的痛楚稍有缓解,但尚不知毒素清的如何,如此……便是生羊血,她说过自己不喜欢血腥气,李知竢嗓子有些哑,“青柏,去找鲜羊血来。”

    青柏跟着守着,自然也无比挂心,好好的娘子,怎么忽然就中了毒,性命垂危呢?

    听到李知竢的命令,他忙一点头往出跑。

    药性发作的时间慢,她的脸色便一直苍白着。

    李知竢握住她一只手,始终保持清醒地看着她。

    钱明守在裴致房门口,他印象里的太子殿下,常常是寡淡的,记忆里似乎常常是沉默地批折子和严肃地议政。

    他站在外头,看殿下有条不紊地喂药,时不时安排几句,紧接着便是无穷尽的沉默。

    明明眉目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毅,钱明却在他脸上看见了那么深重的悲痛和哀恸。

    他毫不怀疑,如果今日裴娘子没熬过去,殿下余生都会这样平静而绝望地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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