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故去
林言同派人给自己传信的时候,裴致正在作画。
夏日天热,她不爱往出跑,索性就在家中的亭子里一边吹风一边临摹,颜料摆了小半张桌面,从巳时画到申时,一树芳菲跃然纸上,正收尾的功夫,林言同差人送信到府上。
不是休沐的日子,也不知是什么着急的事,林言同信上没说,只约好了一会儿在酒楼相见。
裴致有些惊讶,记忆里林言同从来没有这么过匆忙的时候,于是将最后几笔快速补好,拿着画跑到阿翁的院子打招呼。
裴致手里拿着画,脸上还匆匆忙忙地,裴公以为这是画了什么不得了的景色,逗她:“今日这么急着赶过来,难不成画的特别好?快拿来给阿翁瞧瞧。”
裴致双手奉上,裴公仔细看着一树繁花图,有些后悔刚才的问话。
阿致哪都好,就是作画这点不太成,画出来的东西有七分形六分神,好在阿致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从来都是画个兴趣,也没强求多么形神俱似。
不过老翁还是将画递给了高伯,“和往常一样,装裱完卷起来放在我书房里。”
裴致没觉得拿不出手,笑意盈盈的:“阿翁,晚间我就不在家中用饭了。协之约了我出去吃饭,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日很是着急呢?”
看着孙女懵懵懂懂的样子,裴公便知道林言同是要说自己升迁的事了,于是温声说:“许是有要紧的事呢?若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也不必急着回来。”
裴致还故作惊讶一下,“阿翁,您这么放心我啊?”
老翁捋捋胡子,“有五分放心,今日让家中的护卫带着马车在酒楼的巷口等你。”
裴致答应的痛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没什么问题,便直接往酒楼里去。
到酒楼时林言同正看着面前的茶杯出神,连裴致的到来都没发觉,还是裴致在门口拍了拍掌心,故意咳了下:“林协之,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啊?”
林言同先是茫然地看了裴致一眼,定了定心神笑着说:“你来了,快坐吧。”
林言同有些不对劲,但既然今日约她出来,想必是要和她说些什么,裴致没心急,坐在他对面,看着林言同。
“阿致,今日长安来信了。”
她静静听着,林言同声音很轻,“陛下任命我为大理寺丞,等寒县这边的事交接好以后,我便要启程去长安了。”
裴致听着听着,还没等林言同说完,笑容已经挂上了唇角,激动地说:“真好,协之,真好,你终于拨云见日了。”
林言同脸上有些红,还有些茫然和不敢相信,“我本想着在寒县也没什么不好,既然是林氏子,受了家族的照顾,也要承担家族的惩戒。”
裴致发自内心地为林言同开心,“协之,你那么优秀,陛下和殿下心中肯定有衡量,你看你只做了不到两年的县令就能回长安做六品官,而且你还年轻,往后还会更好的。”
他脸有些红,“我会好好做的。”
“那你大伯呢,他怎么说?”
林言同苦笑着开口:“阿致,你知道我家中的情况,回去后,只怕是一味地计较官场得失和林氏获利。我……可我这会儿只想纯粹些。”
裴致看着林言同,扬声让小二上一壶酒。
“协之,今日你若是醉了也无事,我家的护卫就在巷口,届时可以把你送到客栈。这是真正属于你的日子,想哭想笑都由着你来。”
林言同渐渐红了眼睛,“谢谢你,阿致。”
她为林言同倒了一杯酒,随即又为自己满了一杯,裴致举起酒杯,郑重地说:“协之,我由衷地为你开心。愿你不忘当初立誓为官的初衷,也愿你实现自己的抱负。”
林言同重重地与她碰杯。
那个傍晚林言同喝了许多酒,眼眶红了又红,裴致不知道在满心欢喜等待授官时被家族所累的林言同是否存了不甘心,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调节自己的心境认真和不辞劳苦地做一个父母官,但是她想,一身才华的林言同偏在寒县做县令定是屈才了的。如今终是给了他一个展现抱负的机会。
最后裴致将林言同的脸用帕子蒙上,让家中仆从将人送到客栈。
回家时阿翁还没休息,裴致知道这是等着自己,虽有些酒气,但阿翁大抵不会跟她计较,笑着说:“阿翁,我回来了。”
裴公的确闻到了酒气,看她脸都没红,也就放下心来,听她又问:“阿翁,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呀?”
老翁倒了杯水推到孙女面前,“前几日知晓的。既然是郎君的好事,自然该从郎君口中说出来。”
裴致叹了口气,“今晚还是我第一次看他红了眼眶,不能说是苦尽甘来,但总算被人注意到了。”
裴公将书放在桌上,“郎君没回林家?”
裴致摇头,“我让人把协之送到逆旅去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裴致看阿翁一眼,又快速地收回目光,反复两三次,裴公便笑着问:“怎么,和阿翁还这么见外?”
裴致吃吃笑了下,“阿翁,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提点一下协之,传授他一些为官之道?”
说完,她忙说:“主要是协之父母都去了,他大伯又心术不正,毕竟协之是我在诏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认识最久的朋友,我想帮帮他,想来想去,只有您能帮忙了。”
老翁沉声笑了,“这点小事,说的倒严肃。就是你不请阿翁,阿翁也要叫那孩子过来聊聊的。既是栋梁之才,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裴致忙给阿翁比出敬仰的手势,小小溜须拍马一下:“不愧是一代名相,我阿翁的境界就是高。”
这事约在了林言同醉酒后的第三日,午后林言同来访,先恭谨地给老翁行礼。看裴致不在,老翁捋着胡子道:“小丫头跑了,说是不听咱们男人之间说的官场事,怕无趣。”
林言同知道这是让自己好好跟裴公取经,于是忙再次行礼。
这头两人在府中说官场的事,那头裴致在自己的一方院子里,轻轻松松拿着剪子剪花枝。
济兰看着,温柔地说:“娘子也算是不留功与名。”
裴致“咔嚓”一下剪掉一小块枝叶,“功是协之的,名是阿翁的,济兰姐姐,我充其量算是阿翁和协之之间的一根小丝线。”
济兰笑着点头,“不过依林郎君的为人,定然要好好谢谢娘子。”
“他是礼不可废的人,没准真会这样。”裴致点头,“不过小时候我的风筝挂在了树枝上,还是协之爬到树上给我摘的呢,结果摔了下来,腿都摔坏了,谢来谢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了,郎君和娘子是青梅竹马的情份。”
裴致低低地笑,“说青梅竹马也成,不过情份嘛,我总觉得我和协之还是多了些亲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