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逢春
“阿致亲悉:
得书甚慰,千里面目。
据悉刘老夫人一切安康,阿翁心怀安慰,且带到阿翁问候,老夫人善自珍重。
春日融融,阿致可曾乘兴驾游?衡州每逢春日多雨,切莫淋雨着凉。
庭院桃花与杏花正是灼灼之时,可惜池子里游鱼病死一条,日前已经补上一条。阿翁近来新得一剑谱,颇有意思。此外日前新科士子《悬案沉浮》已出第三卷,阿翁命人购入两册,待吾孙归来时共析案情。
阿翁身体无虞,莫要担忧,不必急着归来。
阿翁手泐。”
阿翁的信在裴致游涎安江后的第三日送到了衡州,看着阿翁一切都好,裴致提笔洋洋洒洒回了三页纸,信中说了外祖母的病已经好利落了,自己在刘家过的还不错,刘家人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还提到了自己出门过花节,听云北戏,还逛了一圈涎安江。
只是没提起那日刺史儿子的事和李知竢。裴致想了想,李知竢毕竟是太子殿下,两人相识与互知身份的过程又过于奇妙,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倒容易让阿翁多思多心。
这事不急,有机会再说。
裴致把信折三折放进信封中,又用火漆密封好,只待明日交给济兰寄回诏州。
日子过得飞快,陪外婆晚间消食后,裴致倚在塌边,拿起前些日子买的《古镜记》。
也不知道愉安最近怎么样,算一算,自上次涎安江一别,已经有快好几日未见。裴致这段时间一直窝着,不是陪祖母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偶尔看到刘傅宁便指点一番他的功课。听刘禧说,这些日子李知竢尤其地忙,工部侍郎前几日到了衡州,与水工们前往涎安江看了一下环境,研究了不少方案,但实施起来不是耗时长就是风险大,好不容易有可行的,用的工匠却不计其数。
除此以外,刘禧到底没忍住,悄悄让人把那漂亮小娘子接进了家中,裴致估量着兴许是因为李知竢在衡州他不好直接纳妾,又等不及,只好先给接进府中给了个通房的身份。
前两天是初一,裴致和外祖母照例跟着刘家人一道用暮食,宅子里来了新人,众人目光便时不时停留在那貌美的小娘子身上。
面前的小娘子当真是个清丽小佳人,柳叶眉,樱桃口,年纪比裴致大不了几岁,街头胡饼店主人的妹子,名为春娘,约莫是双十年华。
看着是个淳朴的模样,裴致不会问,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怎么这么想不开给一个中年男人做第三房侧室啊——客观来看刘禧也是五品别驾,样貌周正,不胖不瘦,有人中意也不意外,何况那春娘面上虽是带着红的,可眼底有些复杂,裴致看着总觉得还有企盼和难过。
第二日醒来天气晴好,三娘拿着风筝到她院子里扑了个空,又到刘老夫人院子里寻她,裴致想着渐暖,便扶着外祖母和三娘一起去院子里放风筝。
后花园宽敞,刘老夫人坐在亭子里,看裴致扯着风筝,身后跟着个子不高的三娘,偏头问济兰:“娘子这几日没跟长安来的小郎君见面吗?”
济兰未曾跟着裴致,裴致只同她说是那日寒县相识的郎君,跟着太子一行人一道过来,也拜访过裴公。
阿翁是安心符,只要提起阿翁便没有人不信的。
因此低着头回答道:“娘子说这几日郎君有公务在身,不得空,所以未曾见面。”
“那你可见过那郎君?”
济兰依稀记得李知竢的模样,想了想,“那位郎君的确是仪表不凡,气度超群。”
刘老夫人微微笑了,看裴致专注放风筝的样子,感慨着说:“从前看着你家将军的性子,总怕阿致也是个憨直倔强的,却没想到她阿翁把她教的这样好。”
济兰笑着应答:“裴公说,娘子与他老人家年轻时有些像。”
“裴公可曾提过娘子的婚事?”
裴致提起这事就茬过去,每每刘老夫人都被她哄的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又或者看她实在不想回答的样子,便随着她略过这事。
“裴公的意思是,再留娘子两年也无妨,还是得娘子自己有心仪的人选才好。咱们娘子才十六岁,对这些事还无知无觉。”
刘老夫人闻言,便没再做声。她的女儿命苦,从前在家中受了许多委屈,出阁以后好日子没过几年又撒手人寰,心里便总盼望着外孙女也能找一个好郎君,日子顺心才好。
今日风大,老夫人坐着没一会又咳了起来,但方才兴致不错,身边的人也就忘了带卫郎中配好的药丸,裴致听外祖母咳起来,手里的风筝还没放飞就草草放进三娘手中,忙到外祖母身边。
“外婆,您哪里不舒服?”
老人家笑着说:“无事,你莫着急,只是咳了两下。”
“那我扶您回去?”
刘老夫人拍拍她手背,“走这么一会我也乏了,你和三娘不用管我,接着玩吧。”
裴致眉头微蹙,似是不同意,刘老夫人又言:“左右外婆回去也是小憩,就不用你陪着了,快玩去吧。”
看外婆确实不似有事的样子,裴致稍稍放下心来,三娘在一旁拿着风筝,黑亮的眸子盯着这边看,裴致看外婆走远,便接着跟三娘一起放风筝。
画样是金喜鹊登枝,翼上着色彩斑斓的玫红色花朵,看着喜庆极了。裴致从前每年春日都会跟着林言同和陈琬,凭着脑海里那点记忆,到底还是把风筝放了起来。
一圈跑下来,她也有些喘了,便将手中的线交给三娘,自己后退着走远了一些。
三娘年纪小,但精力充沛,裴致在一旁看着,目光稍偏,见拐角处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
春娘一身桃粉色的衣衫,发间斜斜插着翡翠簪子,很是清丽,见到裴致一行人,顿了下,随即走上前去,向裴致行礼,“表姑娘安好。”
裴致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春姨娘也好,是出来逛逛园子吗?”
“今日天气好,就出来走走,可巧,碰见了表姑娘。”
两人在亭子里坐了下来,济兰让人上了些点心,三娘玩的累了,便也坐在两人中间,拿起一块杨梅糕,只是刚吃了一口,小脸便皱了起来,“怎么这么酸啊?”
闻言,裴致和春娘也尝了一口,酸度甜度刚好,但有些泛苦,春娘拿着帕子掩了掩唇,“制糕前将杨梅用蜂蜜渍上一夜,再多用上三分糖,便是酸甜适宜。”
“春姨娘会做甜食?”
她低头回答:“家兄在北道开了一间胡饼店,我幼时跟着家里人学了些手艺。”
裴致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弯了弯,“我知道你家的店,胡饼做的很有名,最好是夹着烤肉,再配上一碗招牌羊肉汤,美味极了。”
春娘目光中透着惊讶,“竟是没见过表姑娘。”
“还是去年的事了。”她解释道,“那时我做男子装扮,不记得也是常有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三娘在一旁说:“我记起来了,我长兄也说过你家的东西味道够鲜,我阿耶也挺喜欢的,前段时间不是总去吗?”
春娘垂着头,“嗯”了一声。
裴致看她似乎有些不悦,听三娘又问:“那我阿耶是因为你家的吃食才喜欢你的吗?”
裴致哽了一下,想敲敲三娘这才十一二岁的脑袋,那是她阿兄做的饭!她阿兄!
那头春娘的头垂的更低了,裴致将一旁的杏仁酥推到三娘面前,“这个甜,尝尝这个。”
小孩子忘性大,转头就忘了刚刚问的问题,专心吃糕点,裴致看着春娘垂眉的样子,温柔开口:“这几日在府中待得还习惯吗?”
“阿郎待我很好。”春娘回答,“府中人也都很客气。”
“那就好。”
一时间亭内安静下来。裴致喝着花果饮子,没过一会儿,见刘傅平往这头来,身后跟着刘傅宁。
应该是今日跟着先生读完了书,两人一道回院子,只是全程没有交流,见到亭中坐着三人,两人便拐了个弯走了过来。
刘傅平先同三人打了招呼,随后跟着刘傅宁,十三四岁的少年还是腼腆的,人前话从来不多,但裴致觉得他似乎有了些好变化。
春娘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微妙起来,这反应有点怪,裴致摸不清楚她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成了与自己年龄相仿郎君们的姨娘?
刘傅平的态度一如既往,见着裴致先笑着问:“表妹今日兴致这么好?”
裴致点点头,看三娘拿着手里的糕,不愿直面刘傅平,正要开口,听刘傅宁道:“阿兄,阿耶还在等我们。”
刘傅平对裴致从前是有些想法的,但一是受了田氏与张氏的教诲,二是明白裴致对他的确无意,可遥遥相望见美人静坐于亭中,还是想亲近亲近,听了刘傅宁的话,心里不免升起一阵厌恶,可二郎低着头,恭谨极了,让他挑不出错。
刘傅平再不喜刘傅宁,想着阿耶正在等待,也得笑着跟着裴致道别,又礼貌客气地同春娘打了招呼,家常地说了几句关心慰问的话。
裴致对上刘傅宁的目光,知道他也是因自己不愿与刘傅平多交谈帮她解围,同他眨了眨眼,看着他离开。
一旁的春娘看着刘傅平的背影,又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