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宛若十月红叶般的小手6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也阻止不了自己,甚至开始想像一般人不会想到的悲剧情节。
于是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大喊:
「如、如果老师因为那个手伤,再也无法写小说的话,我可以代替老师的手!由我代替老师,把想到的故事写成稿子!」
路过的民众回头看向我们,好奇发生什么事。还有人说我们是因为争风吃醋在吵架。
可是,唯独老师没有转过头来,他只是停下脚步而已。他在月光照射下的背影,在我眼里就像一扇绝对打不开的坚固大门,门上挂著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的门闩。
我在说什么傻话啊。这样做根本就是小孩子的做法,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只是幼稚的自我满足。
我因为刚才听了千翳小姐的爱情故事,现在有些不太对劲──从很早以前就认识彼此、年纪较自己大上许多的思慕对象──因为听了她那样的故事。
我终于感觉可悲而紧闭双眼。
耳里只听见河川盛大的水流声。听着那个声音,我祈祷着这场尴尬能够尽快过去。
却突然听到老师的笑声压过了水流声。我一睁开双眼,就见老师笑弯了腰。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居然是……代替我的手!云雀!以那只宛若十月红叶般的小手!嘻嘻嘻……啊哈哈!」
我想太多了,老师刚才只是在拼命忍住笑意而已,他只是觉得我胡思乱想、没头没脑冲口说出的话太好笑而已。
我一瞬间浑身发热。
「过分!人家真的很担心才会认真考虑啊!呜呜哇!」
大概是太丢脸或不甘心,我莫名其妙大力推了老师的背一把。结果老师大概是大意了,他居然立刻失去平衡,就要跌进隅田川里。
「呜喔!要跌下河里去了!」
「呀啊!老师要跌下河里去了!」
我没有真的打算推他下水,所以连忙抓住手拉住他。我抓住的正好是裹着绷带的那只手。
我们两人好一会儿像有两条细臂的挑担平衡人偶一样摇摇欲坠,最后我还是安然把老师拉回岸上。我们抚胸调整呼吸,这景象真是丢人。
「真是的,只要一扯上你,老是这……你不懂什么叫做调整力道吗?」
「对不起。」
我缩起身子安分道歉。可是我觉得老师也不懂调整坏心眼的程度,基本上就连今天事件的推理也是──
我还在心里喃喃抱怨时,头顶就摆上一只大手,大手就这样摸摸我的头两、三下。
「我今天累了,回去之后帮我煮杯热咖啡。」
说这句话的老师,眼里倒映着隅田川边某个人点燃的仙女棒火花。这是我最爱的老师表情。
我们两人走在隐约留下烟火气味的马路上。
漫步在夜里。
*
隔天,我把受托跑腿的那本书交还给枯岛先生。
「于是,这本书又回到了我手上──有点寂寞呢。」
收下书的枯岛先生感慨万千地说。他似乎已经听说永穗教授的死讯。聊天时,我顺便告诉他事件的梗概,一提到遗书那段内容,枯岛先生就十分认同地点头。
「我相信每位研究者对于『希望能够尽量靠近研究对象、踏入那个世界的心情』都会产生共鸣。以永穗教授来说,他的目标就是幽灵、那个世界。现在他终于得偿夙愿,抵达那个世界了。我有些羡慕呢。」
我忍不住毛骨悚然。枯岛先生也有某个神秘的愿望吗?
比方说,遇见真正的妖怪之类的──
「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正在自己的家里徘徊。」
「别这样,这样一来那儿不就变成真正的幽灵大宅了吗?」
「抱歉抱歉。不过实际在两国幽灵大宅里的不是幽灵,而是被爱情附身的姑娘。」
听到他这句话,我一时陷入沉思。他们两位怎么样了呢?千翳小姐会再度继续等着他吗?
「说到寂寞,据说教授过世后,大宅里的那些幽灵画及相关书籍在不久之后将会拿出来出售。幽灵们即将离开两国幽灵大宅了。」
然后,幽灵们将会前往另一间屋子──
枯岛先生像是突然想到,抬起头来。
「对了,你看过今早的报纸吗?角落有一则报道说:『坊间盛传的女学生侦探现身──』」
「我、我先走一步!」
我有一股非常不好的强烈预感,所以连忙跑出「谷雨堂」。
「不管是那个世界或幽灵,都很有宗达看事情的风格。若是我,连那种事情都不会去想。」
我去了老师家,告诉他枯岛先生所说的话之后,老师耸耸肩叹息。
「老师完全不信吗?」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只是我放弃去追究那些东西是否存在。因为我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思考。」
也就是说,他对于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都保持保留的态度吗?
「不过,你在那间大宅里也说过吧?你说:『看见幽灵了!』」
「谁说了那种话?」
「你。」
「别用手指指着我。」
「好痛,别扯我的辫子!」
「我是说『有犯人』,我看见犯人了。」
「咦!可是难道……」
「当时从我坐的位置能够看见犯人,不管是远在树丛围篱外的自家中悠然眺望烟火的筱川百弥,还是偷看到对方的反应后,也跟著仰望烟火的永穗千翳。」
──有犯人。
──那边也有,这边也有。
回想起老师当时的话,我当场变得很沮丧,浑身上下全没了力气。
原来老师其实是在看着犯人啊──
他早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以几乎确信的形式,看穿犯人与他的共犯,接着再故意煽动我、让我推理──
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仔细想想,在我们进入大宅之前,他就格外在意且一直在观察那道树丛围篱,他一定早在那个时候就发现树丛围篱有一部分特别低矮。
──出来的会是铃兰吗?
事到如今回想起老师若无其事所说的那句话,也许他当时一直望著千翳小姐来回关闭大宅门窗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筱川先生为什么犯案后不立刻逃走呢?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跑才是,他却没有逃走。」
我虽然拜托镝木刑警去筱川先生家里看看,不过老实说,我原本以为他会金蝉脱壳,可是他却在家,而且还悠哉地在自己家里看烟火。
「他大概是坚信自己的作为不会被识破,所以大意了吧?一方面也是相信千翳小姐会替他把父亲死亡的现场布置成自杀──」
我一口气这么说完,就被老师嘲笑。
「你果真还不懂男女内心的微妙之处啊。」
我虽然对此感到生气,不过还是把怒意吞下去,请教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千翳小姐最初为什么甘冒被怀疑的危险,也不愿意弄脏夏季和服?如果她希望别人认为父亲的死是自杀,只要别担心血迹弄脏和服、直接趴在父亲身上就行了。这么一来,你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吧?」
老师说得没错。
「然而她却没有那么做,因为她不愿意。即将和思慕的人一起看烟火,却让特地准备的重要夏季和服染上鲜血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
只因为想要让喜欢的对象看看自己穿上夏季和服的美丽模样。
「只、只因为这种理由──」
不对。对于千翳小姐来说,这样的理由已足够。她只想穿著漂亮的夏季和服、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火。这就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弄脏夏季和服的原因。
比起父亲的死,她更在意穿给恋人看的夏季和服。这种选择会让世人觉得她是冷酷无情、没血没泪、为了追求异性而发狂、害死父亲的邪恶女人吧。
可是,或许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这个愿望就是一切。
「那么,难道筱川先生也是──」
为了和千翳小姐一起看烟火。
所以他没有逃走,依旧留在那儿。
在众人为了找出事件真相而来回奔波、抱头苦思之时,他们两个人隔著邻居家、分处那里和这里,各自仰望夜空。
──我和那个人约好了一起看烟火。
「他们……是为了遵守约定。」
「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老是纠结幽灵什么的,可写不出好作品啊。好了,开工开工!」
老师喝了一口仍然冒著热气的咖啡后说。他今天格外有干劲。
我现在正握著老师平常使用的钢笔,坐在老师平常坐的椅子上,瞪著稿纸。
「呜呜……你居然真的要我代替你写稿子!」
从事件隔天起,老师就以右手的伤当作盾牌,无论什么事情都吩咐我去做。虽然「去煮咖啡!」倒是我平常就在做的事。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超越了旁若无人的境界,远远比我更像小孩子!
「有时间低头抱怨不如低头写稿!矢集晚上要来拿稿子了。那么,我继续说接下来的内容。第三章、名侦探.迟来的登场篇。第一行是──」
「呜呜。」
「不准哭,稿纸会弄湿。」
我不停哇哇呻吟,却也认为照这情况看来,接下来的几天,也必须片刻不离照顾老师才行。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自然就会露出笑容。
啊啊,我好不甘心,我好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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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阿岩 日本恐怖传说。相传阿岩是一面貌丑陋的女子,传说因为被丈夫拋弃而化为厉鬼,使得夫家的人接二连三逝世。
注2:两国开川式 开川式是日本夏季水边纳凉祭典,以东京「两国开川式」最有名也最盛大。直到一九六一年为止称为「两国开川式」,隔年起停办,到了一九七八年才恢复实施,并改称为「隅田川烟火大会」。
注3:酸浆 外型似红色的灯笼,味苦、酸,在日本会将其当作引导死者灵魂的灯笼,装饰在祭棚上。
注4:亚兰.德伦(alain delon) 六、七○年代最受欢迎的法国演员,迄今依旧是美男子的代名词。
注5:市川雷藏(一九三一~一九六九年) 日本的歌舞伎、电影演员,也是当时知名的美男子。
注6:东京车站、四谷车站 两个车站位在相反方向。
注7:大东亚战争 日本国内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发生在远东和太平洋战场之战争的总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