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幽灵大宅2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份资料做研究。另外,永穗教授的大宅就位在两国。你知道两国在哪里吧?」
「我记得在东京都的墨田区?」
「是的。从这里过去,等于是往隅田川的上游方向去。」
「嗯。那个……你告诉我这些的用意是?」
「教授家因为某些因素,一般称之为『幽灵大宅』,好事之徒对于那个地方也得另眼相待。能够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叫那个名字的由来,一定很令人期待吧?」
「不,我的意思不是──」
「别担心,尽管对方有些不好侍候,但只要聊到与他研究相关的话题,他就会心情大好。再说那一带也有许多值得一看的风景──」
「听我说!」
谈话内容很显然中途转往了奇怪的方向,于是我硬是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枯岛先生仍旧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小雀,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太耀眼了!笑容太耀眼了!我不知为何无法抵抗。
「怎……」
「我明天无论如何都必须留在店里。」
「怎么这样!」
总之,我的休假就这样泡汤了,像幽灵一样咻地消失无踪。
*
那些年代久远的民宅一户挨着一户栉比鳞次的模样,使我联想到住在那儿的人们相互扶持的模样。窗上晒著旧棉被,使得建筑物看起来像是正扯著下眼皮做鬼脸。
海苔批发商与印刷店的招牌随风喀答喀答摇晃,此刻也仿佛快要脱落。一群充满活力的孩子就跟机台里掉出来的小钢珠一样,从一条极窄的巷弄间哗地跑出来。那儿一定是大人进不去的秘密小巷。从这里看不清楚,不过他们每个人的手里一定紧握著尪仔标或贝壳陀螺吧。
我从永代桥搭乘水上巴士准备前往两国。今天是大晴天,心情也很好。隅田川的湖面反射正午的阳光,像弹珠汽水瓶子一样闪闪发亮。
川岸边绑着许多小船,再往后有平常没机会看到的木造看台搭建延伸到远处,上头摆了许多座垫。涂成红色和白色的栅栏耀眼夺目。
看来是准备万全了,不过附近餐厅的相关人士仍在川边来回忙碌着。
「好棒!好华丽!」
今天是举行「两国开川式」(注2)的日子,预定从晚上七点起施放大量烟火。这个活动的历史始自享保十八年(一七三三年),也就是江户时代正中间。幕府举行水神祭为驱除当时流行的传染病,烟火表演则是当中的余兴活动,这就是此活动最早的起源。
活动充满东京的夏日风情,当然也有不少观光客前来参观。
川边马路上已经有许多民众来来往往。
我当然早就知道今天有这个活动,也曾经暗自打算有机会要去看看,不过父亲一早就出门去拜访老朋友,同学柚方要和家人一起观赏烟火,同样是同班同学的桃花则是要帮忙身为烟火师的父亲,所以忙得不可开交。问到后来,其他朋友也都各有各的打算,无法相约前往。
所以我早早就放弃去看烟火了。
总不可能叫我自己一个人去。
说老实话,虽然我也想和某人一起在那条川岸边散步──
我看向摆在腿上的包袱。这是枯岛先生交待我的贵重鬼怪旧书。啊,不是鬼怪,应该要说幽灵才是。
「我完全无法理解。」
在我身旁的老师再度咒骂。他对于飞逝而过的景色一点兴趣也没有,由衷怨恨地瞪着强烈的阳光,并从刚才就频频扯住我的辫子。
他是知名度不高的古怪推理作家久堂莲真。想必他是十分不满在这个时间被迫出门吧,表情显然比平常更犀利凶恶。
我从懂事起就认识老师,所以即使看到他这副表情也一点不觉害怕,不过其他乘客纷纷保持微妙的距离,彷佛生怕碰到毒瘤似的。
我其实原本想利用今天这趟跑腿机会,和老师一起欣赏烟火……
「为什么要特地绕远路搭乘水上巴士?要去两国的话,搭计程车去不也可以吗?」
这个人一点也不解风情。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我一开始就明白找他去看烟火也只是浪费口舌。就连我现在特地选择逆流而上隅田川的方式前往两国,他也是这种态度。
「你真的不懂吧?这么好的天气搭计程车太可惜了。请看看,这片景色!这阵轻柔的风!」
「风哪里看得见?而且这么热。太阳快滚下山吧。」
我模仿电视上的女演员夸张地对老师这么说,老师却一点也不领情。
「我今天一大早趁着凉爽的时候去接你,迟迟不肯起床的是老师你吧?还不是因为你才会拖拖拉拉到中午,你是自作自受。」
昨天枯岛先生委托我代为跑腿之后,我立刻跑去老师家。
「我们一起去幽灵大宅!」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这是说服我信教的新招数吗?」老师头也不回地说。
「我拒绝。」
「别这样嘛别这样嘛!一起去嘛!」
「快住手!别摇晃我的椅子!」
总之中间发生许多事情后,老师最后还是颤抖着拳头答应了。
「你老是爱闹别扭,不过最后还是会同意我的要求。」
「闹别扭的人明明是你吧?而且还闹了快一个小时。那是威胁,威胁。」
事实上我更想要从东银座搭乘水上巴士,欣赏胜哄桥升起的模样,不过老师彻底反对特地绕远路。
「老师,我们下次去搭佃岛渡轮吧。」
「你自己去搭,搭到对岸去把自己搞丢吧。」
过分。
话虽如此,搭船真的好舒畅。是因为船有着不同于东京都电车的波浪起伏摇晃吗?或是因为身旁有老师陪着我呢?船上明明也有其他乘客在,也不算安静,不过那些嘈杂声现在都成了悦耳的声音──
「到了。」
「咦?」
等我注意到时,水上巴士已经停在渡船头。
「咦?我睡著了吗?」
「而且还拿我的大腿当枕头。」
「咦咦!不会吧!……你骗我的吧?我怎么可能在群众面前睡得那么大胆……」
「总之先擦擦你的口水吧呆瓜。」
我连忙抹抹嘴边,走下水上巴士。
「不过,才一眨眼就到了两国呢!」
我重新打起精神,兴奋地来到街上。
「咦?」
来到街上我才注意到街景似乎不太对劲。两国长这个样子吗?
「咦!不是这里吧!这里是哪里?」
招牌上写著「浅草」。
「云雀睡死的时候,水上巴士已经开过两国站、藏前桥站,可喜可贺地来到了浅草站。」
「可喜可贺──个头啦!呜哇!搭过头了!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这是我对你的报复。」
「你也太诚实了!」
「好了,你已经吵够了吧?走啰。」
「要走去哪里?我们在这里等水上巴士的话,马上就可以去两国了。」
「我不想搭船了。我们在浅草逛逛吧,晚一点再把书送过去。」
「咦!可是教授在等我们耶,对方是大人物耶!」
对方说,只要是白天时间,随时都可以造访,所以我想晚一点应该也不要紧。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优先处理完别人交办的任务。
「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大人物,让他等就好。你不来吗?那么我就留下你、自己走了。」
「等、等等我!」
老师已经这么说,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想要说服他也只是徒劳。我只得转身背对吾妻桥、跑向老师。
闹区里人声鼎沸。有躲在竹帘遮阳处喝啤酒的人们、看起来很忙碌的冰店老板、五金杂货铺的老板、冰咖啡一杯五十日圆的店家,以及在铁板前挥汗如雨煎牛排的大叔。
某处传来美空云雀的歌声。是电视吗?或者是收音机?
老师难得显露出好心情,配合听到的歌曲哼唱著。
这条街上现在仍流行电影、舞台剧、喜剧,大概是大正时代延续下来的传统吧。在我这个来过次数屈指可数的人眼里看来,这里的每个人彷佛都在为了某件特别的事情热闹骚动。
「啊!」
不知道是因为太热晒傻了,或是因为人潮而头晕,我没能够避开迎面而来的人,不自觉抓住走在身边的老师的手。
「对、对不起。」
「对我来说,东京最吸引人的反而是浅草,不是银座。」
我紧张兮兮正要抽手,没想到老师却紧紧拉住我的手,喃喃这么说。
这真不像老师会说的话──我才这么说,他就回我:「这是乱步说的话。」
「这是过去江户川乱步写在短篇散文《浅草趣味》当中的一句话。乱步对于这条像大熔炉一样混合所有愉快、危险、庸俗事物、具有马戏团一般怪异魅力的街道,有一股特殊情感。」
「啊,这么说来《带著押绘旅行的男人》也曾提到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