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去煮咖啡3
说话:
「哎呀,这种地方居然长着云雀的标本。还做得挺不错的。」
一听到那声音,我终于能够脱离僵直状态。
我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儿。
修长的身躯。
开襟衬衫配上黑色西装背心。
眉间的皱纹不悦地皱起。
但是,嘴角隐约扬着犀利的微笑。
「老师!」
久堂莲真就站在那儿。
「是熊喔!熊!会吼叫!会咬人!好……好吧!这里我会想办法,老师你快从后门逃走!不用担心!我会施展爷爷教我的剑道想办法摆平它!啊!没有竹刀!请……请给我什么能够代替的棒状物!快点给我长度适合的棒子!」
「吵死了!」
「痛痛痛痛……」
我的脸颊被用力揪住。
「怎么有这么吵的标本,比本人还难搞。」
说完,老师拍拍我的脑袋,走向熊。
「还是安静的东西比较适合当标本。」
「老师,危险!」
「标本。」
老师岔开双腿站在熊面前,泰然自若地抬头仰望。
「老师你会被咬!」
「我不是说了,这是标本啊!」
「欸?」
「这是棕熊的标本。」
说完,老师像在敲门一样敲敲熊的腹部。这么说来,这头熊的确从头到尾都不曾动过。
「为、为什么会冒出熊的标本……?」
「为了写作。」
「咦?」
「下一部作品是以熊标本的诡计为主。我想调查真正的熊标本如何制作出来,所以透过某个管道买来这头熊的标本。」
「你……说什么?为了诡计?老师为了写小说……买了棕熊?一整头的棕熊……就为了这个目的?」
「『就为了这个目的』是什么意思?一切都是为了写作,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老师以毫不犹豫的口吻这么说道。
我重重叹息完,瘫坐在地上。
每当我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的时候,总会再度吃惊。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推理作家,应该只有老师你吧……」
久堂莲真。
他是推理小说作家,曾经出版过几部长篇、短篇的小说。
其中以名侦探羽曳野无睡为主角的《六道岛连续杀人事件》、《十牛亭消失事件》等的「无睡(睡不著)系列」侦探小说受到部分读者的热烈支持。
但是其内容多半太过出人意表且怪异,因此无法为一般大众接受。
他曾经不用任何标点符号写出一整本推理小说,也曾经以反覆三十次以上的剧中剧让读者坠入五里雾中。
「完全展现作者本人的古怪性格呢。」
「你有说什么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是再次深切明白老师的书为什么卖不好了。」
「废话。崇高的作品才不会轻易就被大众接纳!说起来,拥有包容力、艺术方面的敏锐感性的大众,早已不算是一般大众了。」
这个人没救了。
我很快就放弃指责老师的所作所为。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久堂莲真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是为了自己的作品,无论什么状况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一点也不在意。
是的,就像为了小说诡计准备棕熊,然后他手上紧握著锯子──
「……锯子?」
我刚才没注意到,老师的手上握着一把大锯子。
「我刚刚就是去置物间拿这个。」
「你拿那个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锯开这个标本。我要把头切下来,剖开腹部,看看里头。」
「哇啊──!」
我猛然冲向老师,夺下那把锯子。
「你在想什么?虽说这是标本,你也不应该做这种事啊!老师是恶鬼!分尸狂!」
「别碍着我,我想了解熊标本的内部构造,想要亲眼确认!然后我也想知道一个男人分解一头熊标本需要多少时间。标本和锯子都是为此所做的准备。」
「不行!」
「来,云雀,帮我按住前脚。」
「不要!」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把熊头用报纸包好,让你带回去当伴手礼。」
「不要包!」
「难道你打算直接带回去?年轻女孩和正牌熊头。想像起来似乎也不错!」
「别对熊吉做那么过分的事!」
「别替它取名字!」
两人互相争执了一阵子之后,总算冷静下来。最后标本成了房间角落的装饰品。
「太好了,熊卫门。」
「不是熊吉吗?」
老师带著十分不悦的表情解开胸前一颗扣子,直接徒手抓起茶几上小瓶子里的咖啡豆,放进嘴里咀嚼。
即使再偏袒他的人,也会觉得这行为明显异常,更遑论第一次见面的人若看到他这举动,十之八九都会微笑起身,没事也要说临时想起有事要忙,并匆匆告辞。
咔兹咔兹,咔兹咔兹。
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我去煮咖啡。」
我连忙转身进入厨房。
直接打开柜子门,拿出咖啡豆和手网,连忙开始烘焙咖啡豆。几分钟之后,咖啡豆的银皮开始脱落。
久堂老师在心情特别不好或长时间没喝咖啡而「想要立刻喝到咖啡」时,总是会开始嚼起咖啡豆。而前者的情况与后者的情况,咀嚼力道会有些许差异。我清楚两者的不同。
刚才的咀嚼方式表示他从白天起就专心写稿,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没喝咖啡了。
他的脸上永远写著不悦,所以可以无视之。
深度烘焙、粗度研磨、高温快速注水,按照这个顺序才能够煮出老师最爱的咖啡味。不过他还真是个怪人。我想起熊的事情,再度叹息。
又怪又爱找麻烦。
心眼又坏。
老是盛气凌人。
嘴巴又恶毒。
还缺乏常识。
一整天只想著作品。
如果他没有成为作家的话,我真心觉得他应该会变成大坏蛋吧。
咖啡豆逐渐变色,也开始出现香气。
我与老师的关系必须追溯到我小时候。
我家座落在神田神保町的一隅,父亲用住宅的局部经营日式咖啡馆;咖啡馆是祖父从战前便一路经营,战后(注2)交由父亲继承。我认识老师的时候才刚懂事而已,还没有上小学。
咖啡馆的店名是「月舟」。
听说战后有好一阵子物资匮乏,所以咖啡馆经营得很辛苦。当时买不到咖啡豆,驻军发配的物资也只够供应给极少数的客人,因此改以大豆代替。
年轻的久堂老师刚成为作家时,已经是「月舟」的常客了。
我在那个时候就认识老师,而老师也在我仍哇哇大哭的时期就已经认识我。
咖啡豆发出爆裂声。我停止沉浸在回忆里,把火熄灭。
煮咖啡的技巧都是父亲教我的。
我没有母亲。
老师深深坐进黑色单人沙发里,跷起脚,愉快地望著我煮咖啡冒出的热气,犹如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作。
他的背后是必须抬头仰望的成排挑高书柜,令人彷佛置身在图书馆里。
但是,还不只是这样,房里四处堆放著无法摆进书柜的书籍。这就是我熟悉的环境。
「于是我一到楼顶,就发现朋友倒在那里……」
因为熊标本的关系,害我很晚才能提起这件事。我再次将今天早上在学校看到的情况、发生的事情告诉老师。但就在我开始说明没多久,老师缓缓拿起茶几上的横沟正史的新作阅读。期间也没忘记喝咖啡。
「老师!请仔细听我说啊!」
大致说完后,我逼近他。
「你想说的是,那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对吧?」
老师冷冷回答。他似乎一字不漏听进去了。
可是在我说话时,他手上的书看来也前进了不少页。这个人的脑袋究竟长什么模样呢?我再次感到不可思议,比起熊标本的内部构造更让我感到好奇。
「老师,你认为人有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现在不是发生了吗?不就是因为你察觉是这样,才这么说的吗?」
「是没错啦……」
「听好了,人如果超越自己的本分,想要飞上天,多数场合都会惹恼天神,不管是高高飞上天的伊卡鲁斯(注3),或是《旧约圣经》中出现的巴别塔(注4)。」
「或是蜘蛛之丝(注5),对吧?」
「那是不一样的情况。」
「是吗?」
总之,我明白只要惹怒天神,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有时人类会头下脚上地从天空跌落地面,人们称之为天谴。」
「天谴……啊。」
「你不是说现场留下了讯息吗?」
──x。
「啊!所以那个x是叉叉才对!是惩罚(注6)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