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 60
四楼的走廊清净, 右边两个房间都关门了,过道里黑乎乎的,站在阳台上就能瞧见远处街道上的景象, 模糊的房屋轮廓, 锈迹斑斑的路灯, 还有半隐在暗沉之中的绿植。
出了空调房, 沉闷迎面而来, 潮湿中带着无法消散的热气,燥得很。
一通电话持续了许久, 叶昔言先是站在江绪房间门口的不远处,不一会儿就压低了声音,走了几步转进旁边的楼梯口, 有意避开了。
彼时德国正值下午, 叶大哥空闲,说聊聊就真是聊聊,简单问及国内的情况,还有团队的活动进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叶昔言有问必答, 跟自家亲哥挺合得来。
兄妹俩一个屋檐下长大, 相互都了解, 行事作风都大差不差,是一类人。
叶大哥不似叶父那般严厉,相反,温言细语的, 不会给人太重的压迫感。他很会讲话, 说什么都适度, 包括提到赛车队了, 也没有直接问叶昔言怎么回事,而是温和说:“今天遇到joe了,聊到了你。”
叶昔言问:“你去了赛车队?”
“不是,高尔夫球场。”
大哥和赛车队那些人都认识,与队长joe他们交好,关系还不错,碰面了就不免会提到她这个夹在中间的。
叶昔言假意不懂,“一起打了球?”
“嗯。”大哥说,随意讲讲这个,接着问,“怎么推掉北京的比赛了,之前不是自愿要参加,遇到什么事了?”
“没,”叶昔言辩解,“只是想趁公益活动结束了休息一阵,太累了。”
大哥关切说:“照顾好自己。”
叶昔言回道:“别担心。”
大哥说:“两个地方隔太远了,我们也顾不上你。”
叶昔言张张嘴,一时哽住,她想不出应答的话,只嗯了一声,没两句就转而反过来问德国那边咋样了,爸妈好不好,嫂子好不好,还有小侄女。找不到可以问的了,她才迟疑地开口:“哥,等这次结束了,我打算在国内留一段时间。”
大哥对此不意外,“多久?”
她如实说:“没想好,可能会在这边长期定下。”
电话那头没声了,静悄悄的,仿佛断了信号。
这种事挺难讲,一直瞒着也不明智,大哥既然会打这个电话,还变着法儿问到国内比赛,估计已经猜出了一星半点。叶昔言不绕弯子,干脆就坦白了,继续说:“早先没决定好到底留在哪边,现在回来了,感觉还行,而且我的公司那些都在国内,以后应该会侧重这边。不过还是会去德国的,有时间就过去待一阵,看看你们。”
大哥还是沉默,良久,问:“回去以后遇到谁了?”
叶昔言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之前就犹豫过。”
“问过爸妈的意见没?”
“还没告诉他们。”
“准备什么时候说?”
“横滨比赛后。”
大哥轻声说:“你自己处理。”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没发表自己的看法。
叶昔言点头,“你别先告诉他们,帮我保密。”
大哥说:“我不管你。”
叶昔言应道:“谢谢哥。”
通话的最后,大哥提醒:“妈昨天去了医院,爸最近身体也不太舒服,记得给他们打个电话。”
叶昔言说:“行,挂了就打。”
大哥利落,不拖泥带水,到这儿就没有要讲的了。
天儿温度高,来电时间过长,手机机身都在持续发烫。挂断电话,叶昔言擦擦被汗湿的屏幕,将手机揣兜里。
江绪的房间门没关,虚掩着,江绪坐床边翻kindle,没事找电子书。
床头柜上放着两杯水,刚倒上的,一杯喝过了,另一杯是留给叶昔言的,知道她会回来。叶昔言刚坐下就端起杯子喝了口,摸摸江绪的小腿,“看的什么书?”
江绪回道:“名著。”
叶昔言凑过去瞅,“哪本?”
“《飘》。”
先前两人还你侬我侬的,贴脸挨挨都能磨半天,缱绻十足,这会儿接完电话了,反倒少了两分亲昵和暧昧,没那感觉了。
叶昔言倒江绪肩头枕着,蹭掉鞋子上去,说:“我以前看过这本。”
江绪稍偏头,脸侧挨到她的脑袋,“现在还有印象?”
“有,记住斯嘉丽了。”叶昔言缓声说,抱了江绪一把。
各自依偎了十几分钟,一个看书,一个安静陪同。等快要回去了,叶昔言还是仰头亲亲江绪的下巴,江绪则揉揉她的后脑勺。
“想歇你这儿。”叶昔言说。
江绪回道:“可以。”
这人讨嫌,“等过两天,到时候来。”
江绪摸她的耳朵,“随便,都行。”
十一点半,叶昔言开门出去,待回了自己那屋,抓紧时间给叶母打电话。
另一个大洲的土地上,叶母孟文冬正待在家中的书房里,在看资料。
孟文冬是哲学老师,高学历教授,平时有事没事就喜欢研究这研究那,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接到女儿的来电,孟文冬显然挺高兴,搁那头笑吟吟的,很关心叶昔言。
叶昔言只字不提赛车队,也不讲自己那些有的没的,只问问孟文冬的身体状况,家里怎么样。
孟文冬淑雅,比顽固分子叶父体贴多了,宽慰叶昔言:“还不就那样,一切都挺好的。”
叶昔言问:“爸呢,他咋样了,好不好?”
“哪能不好,好着呢,别瞎操心。”孟文冬说,“你爸还不是老样子,天天端个架子像什么似的,你不在,他还找不到人耍横,成天没事干。”
叶昔言笑了笑。
娘俩和睦温馨,句句话都熨帖进心里,直往最柔软的地方钻。
叶父去楼下散步遛狗了,晚一点还是赶上了电话,老头儿还是坏脾气,两句话能挑出三个毛病,唠叨完了,才说:“不想比赛就不去,到日本了记得给你妈讲一声,我们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电话结束,叶昔言躺床上直到凌晨一点多,心头有些复杂。
倒不是难受,也不是下不了决心,就觉得惆怅。本来先前还挺果断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接个电话就有点纠结了,她要是真定在这边了,家里两个老的肯定不好受,到时候应该会比较为难,毕竟她跟大哥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老一辈被夹在了中间。
现状像团乱麻,难以理清。留还是要留国内,怎么解决问题是关键,思来想去还是得静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能诈乎乎就挑明了,那样老两口铁定接受不了。
叶昔言这般想着,翻了个身朝向窗外。
隔壁。
江绪亦没睡,这时候都还没歇下,刚放下手机。
她将床头柜上的两个杯子重新摆放整齐,并一块儿,随即关上灯。
天上的月亮成了一弯钩,色泽较浅,淡淡的都快融进白色的云层中。
从天中央到另一头,时间过得缓慢,五六点那会儿,弯钩不见了,稀疏的星子渐渐消失,所有事物都沉溺不见。
清晨一到,露气浓重,镇上起了雾。
明儿又是离别时刻,但这回大家的情绪不如以往强烈,大抵是习惯了。
一大早,邵云峰就跟刘校长和胡励主任联系,赶在最后一天把该敲定的事全都做好,尤其是资助那一块。团队要做的就这些,余下的都会交给主办方接上,后续事宜那边会处理。
刘校长与胡励主任对大伙儿分外感激,恨不得挨个儿握手拥抱,脸上的笑意帮都藏不住。刘校长说:“欢迎大家以后常来这里,下次再来我都请客。”
叶昔言没提要以个人名义资助的事,打算低调点,准备让名下的工作室另行联系这边,自己就不出马了。
她还是跟着贺姐忙活,到处晃荡。
周延单独找她谈了一次,说是有事。
她问:“咋了?”
周延说:“大哥问你了,问比赛为什么要换人。”
她愣了愣,没料到周延会跟自己讲这个,半晌,直讷说:“你怎么回的?”
“我没告诉他,”周延说,“让问你。”
“他昨晚给我打了电话。”叶昔言简短说,不提具体的。
只是特意提醒一下,已经知道了就算了,周延没多嘴。
叶昔言想想,还是说:“谢啦。”
周延一顿,到底无话可讲。
朋友两个越来越生疏了,以前都不带这样的。
大雁镇的最后一晚,还是刘校长请团队吃饭,为大家践行。这次还是去的刘校长家,他和胡主任下厨,每桌都整了十几个大菜小菜,很是丰盛。
叶昔言跟着大伙儿喝了杯白的,一口闷,辣到喉咙发烧。
白酒度数高,一杯威力就以足够,等下桌时脑袋就变沉了,步子倒勉强能稳住。
待回到宾馆,进洗浴室收拾完毕,叶昔言就地儿搂着江绪,吃了几次嘴,不老实地蹭蹭。
江绪捏她发烫的耳朵尖,低低喊:“叶昔言。”
她应道:“我在。”
江绪说:“规矩点。”
她嗯嗯地点头,净会哄人,“规矩呢,没不规矩。”
但手下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刚放了水,地面上湿答答,头顶的灯光投落下来,两相映照。
江绪又喊了两次,连名带姓地叫。
这人嘴皮子利索,张口就来:“叶昔言是你的。”
江绪摸了她的喉咙,指尖轻触,“谁是我的?”
“我。”她说,“我是你的。”
江绪好笑,“你又喝多了。”
“没有,”她争辩,“才一杯,没醉。”
江绪莞尔,“都不清醒了。”
叶昔言吻江绪的唇角,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问:“想吗?”
江绪当是不明白,“一整天都能见,不想。”
她托着江绪抱起来,歪头看着,慢慢说:“可是我好像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