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十八年前
“姓汪的，你为何坏我好事？”胡兴兴甩开他的手，质问道。
“我怕你吃亏。你没见到那小子看你的样子，眼冒绿光，恨不得把你吃了。”汪承庆一脚踢开脚边的烂萝卜，半截发黄的烂萝卜滚入排水沟里。
“他敢？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再说，吃亏的也不是你。”胡兴兴双手叉腰，审问汪承庆，“那你说现在的破摊子怎么搞？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尘封的记忆在汪承庆眼前徐徐展开。
十八年前，汪承庆7岁。那年四月，春光灿烂，胡大娘与好姐妹张大娘结伴去关帝庙烧香。她们带着两个累赘汪承庆和刘小虎，好赶慢赶在中午抵达目的地。
关帝庙在城外僻静处，四周包围着茂密的树林。庙宇不大，仅一间屋子，黑瓦灰墙，造型古朴。屋子中间摆着关公的泥塑，颜料风化褪色，左手指尖裂开几道细纹，肉色颜料剥落。胡大娘听人说这里灵验，于是赶紧拉着张大娘来。她们献上香，跪在破旧的蒲团上磕头许愿，心中虔诚无比。神灵若知晓，定会感动不已。
庙后面是一座整块石头的灰色小石坡，十几米高，状如馒头。一棵两百年的香樟树扎根于此，树根蜿蜒，占据石坡的四分之一。树干又两人合抱大，繁茂的树冠在关帝庙的黑瓦上投下一片阴影。善男信女往树枝挂上无数红布条。风吹日晒雨淋，有些布条已经发白。
一团团毛茸茸的厚青苔，或大或小，散落分布。汪承庆和刘小虎从一团青苔跳到另一团青苔，鞋底微微陷入青苔中，脚下软软的，仿佛踩在地毯上。
他们很快跳烦了，两个小脑袋瓜快速转动。
刘小虎嫌不过瘾，指着大香樟树说：“我们比谁爬得高，爬得快！”
“好主意！”
“我肯定是第一。”
“是我！”
两个小孩吵出四个人的架势，他们争先恐后地奔向香樟树，手脚并用地爬上树干。刘小虎平日野惯了，掏鸟蛋的事没少干。他像一只蜥蜴，踩着树枝飞快往上爬。
汪承庆不甘落后，卯住劲儿追赶，但还是慢了一拍。他踩到一团腐朽的红布条，脚下一滑从树上坠落。
“啊！”尖叫声伴着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
刘小虎低头一看，只见汪承庆直愣愣地往下坠，他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恍惚间，树枝间响起尖利邪魅的笑声。刘小虎感觉那笑声钻入耳朵如刀搅，脑袋几乎要炸开。他顾不得疼痛，抱紧粗壮的树枝。
一阵疾风刮过，笑声消失。刘小虎的头也不疼了，他睁开眼，树下没有汪承庆的身影！他六神无主，脑袋一片空白。
汪承庆感到自己在飞。他被人拦腰夹在腋下，双眼被雾气迷住，什么也看不见。
“臭小子，我救了你的命，把你吃了不过分吧。哈哈哈，真是百年难得的灵种，我会功力大增。”女妖怪仰天大笑。
笑声刺耳难听，但汪承庆的头不痛。他像受惊的小兔子浑身打颤，心脏咚咚跳，“求求你，别吃我！我长大了，能为你打工赚钱。”
“蠢货，谁稀罕几个臭钱！老娘只想提升修为。”妖精喷了他一脸口水。
汪承庆想起今早娘做的竹笋肉丝面味道一级棒，自己却再也吃不到了，不禁悲从中来。
他放声大哭，“娘啊——我不想死，快来救我！呜呜呜——”
妖精顿时火冒三丈，她掐住他的脖子撞向一棵大树的树干，咬牙切齿地说：“烦人的东西，我现在就把你吃了！”
汪承庆拼命挣扎，利爪穿破他的皮肤，他呼吸不畅，更无法开口呼救。眼前的雾气散去，他终于看清妖怪的真面目。妖怪长着尖尖的狐狸脸，红毛黄眼睛，长嘴巴长獠牙，却有人的身子。
他憋红脸，涕泗横流，内心已崩溃。他真的要死了！而且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一个环状红光击中狐妖的手臂，她吃痛大叫，松开汪承庆。下垂的左臂晃悠着，鲜血汩汩涌出，浸透衣裳。汪承庆顿时笔直落下，树枝树叶打在他脸上。十几米的高空，他必死无疑！
那一瞬间，他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抬头，看见一双明亮的褐色瞳孔。一个和蔼的大叔冲他微笑，“孩子，别怕。”
大叔带着汪承庆安然落地。他把汪承庆护在身后，怒斥道：“妖怪，赶紧投降，饶你一命！”
“这句话该我对你说！”狐妖怒视道。
她捂住左臂的伤口，轻轻摆尾。那根蓬松的大尾巴便一分为九，如一道屏风，在身后招摇。
九根尾巴猛然向他们扑来，带着浓重的杀气。
大叔用一片巴掌大的枫叶挡住他的眼睛，“拿住，好孩子不能偷看。”
“嗯！”汪承庆用双手压住枫叶，盖住脸上泪痕。一股淡淡的苦涩香气钻入他的鼻子。
对，他什么也没看见。
风声在耳畔呼啸，他听见树叶摇晃的沙沙声，树枝断裂轰然落地的声音，还有打斗声。
他缩着脖子，站在原地不敢动，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声响都让他躯体一震。他抖得跟筛糠似的，根本无法遏制。他再也不是父亲心中的男子汉了！
不知在一片混沌中等了多久，大叔揉了揉汪承庆的头发，“好孩子，可以了。”
他放下枫叶，只见林间一片狼藉，十几棵大树折断倒地，露出乳黄色的木质。
汪承庆忽然感觉自己身上也冒出无数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隐隐作痛。
“走，我送你回去。”
汪承庆怔怔地跟着大叔穿过树林。回到小石坡附近，大叔告辞并跟他约定今天的事情要保密。
汪承庆点头，谢过大叔后走向关帝庙。
胡大娘、张大娘和刘小虎都在庙里。胡大娘见汪承庆回来了，怒不可遏，举起巴掌打他屁股上。他痛得跳起来，“娘，你为什么打我？”
“叫你去树林里拉屎，玩野了不知道回来。人家小虎喊你半天都不回应！”胡大娘骂道。
汪承庆疑惑地看着刘小虎。刘小虎躲在张大娘娘背后，回避他的眼神。
汪承庆说：“娘，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那天的秘密烂在他心底。
他刻意删掉那一天的记忆，假装早已忘却，装得骗过了自己。
可是他总撞见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许是妖怪，也许是厉鬼，他也说不清。他时不时发烧生病，身体瘦了不少，爹娘为他焦心。
有一天，他坐在门前。穿白袈裟的和尚路过，送给他一块玉佛。从那以后，奇怪的东西消失了，他真正忘掉噩梦。
“我能看看吗？”胡兴兴问。
汪承庆扯出脖子上挂的红绳，“看吧。”
玉佛坠子将他温热的体温传递到胡兴兴指尖。她仔细端详，白玉雕琢的空虚藏菩萨头戴五佛冠，右手持宝慧剑，左手握一枝盛开的莲花，庄严宝相，不怒自威。
她念了一句咒语。瞬间，玉佛泛出朦胧的金光，闪烁了一下。
“厉害！你可知和尚的法号？”
“他不肯说。活到现在，估计也五六十岁了吧。”
“难怪你一路平安，原来早有护身符。保护好，千万不要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