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难撩
银杏树叶被风吹得像小扇摇摆, 声音轻而欢快,夜风徐徐拂过,擦着肩头落在脸上。
明筝站在门口的灯光里, 染了一身冷色,微醺酒意渐渐散开, 她偏着头。
目光所及处没有人影, 厨房里传出琐碎的声响,安静的,却又鼓噪着耳朵。
手心里残留的余温也渐渐散了。
她抬脚进了房间。
主屋里收拾的很空,摆件装饰全都没了,墙上留着画框的印子,有大有小,错落又显斑驳,莫名的清冷。
墙角地上放着几个大纸箱,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身后脚步声停在门口。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简兮叫她:“面做好了,放在餐厅。”
明筝回头, 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
两人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 中间空荡荡, 所有目光都没遮挡。
简兮眼神瞬间躲了一下, 又抱怨:“今天买的辣椒太辣, 呛死我了。”
明筝点点头,视线在屋子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又飞快落在简兮身上, “这些……”
简兮身上带着粉色草莓印花的围裙, 细带子穿过肩膀脖颈,露出雪白的脖颈。她目光朝这里扫过来,露出不太好意思的微笑, “看着挺贵的,怕给你弄坏了。”
东西都已经收好,除了墙壁再没什么装饰物件,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没用,明筝颔首嗯了一声,“其实没关系,你看着哪些能用的,都拿出来用,放着也是放着。”
简兮不置可否,只抿唇笑笑。
明筝直觉有些不对,她没动,依旧看着简兮,简兮迎着光,皮肤在灯光里格外细腻白皙,长而卷翘的睫毛被水雾打湿过,半遮着透亮的眸子。
看了半响,简兮疑惑催促:“再不去,面就坨了。”
她表情自然又从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门口的那一幕唐突被无形化解。
明筝哦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时,问朝屋里走去的简兮:“你不去?”
简兮背对着她,弯腰站在箱子前忙活,“我吃过了,不饿。我收到了剧组的消息,试镜通过了,说是得减肥,以后就不加餐了。”
她始终没回头,背影佝偻着弯腰,纸箱被翻开,小心的整理里面的各种物件,发出细微的声响。
明筝有些失神,片刻后,她嗯了一声,说:“恭喜。”
简兮嗳了一声,催促道:“谢谢。别聊了,快去吃饭吧。”
她背对着身后的人,淅淅索索地假装忙碌,手指捏紧防震泡沫的小气泡,啵啵乍破。
声音在稍显空荡又寂静的房间里放大,简兮瞬间僵直了脊背,等待半响,身后却没传来一点声音。
她蹲下去,缓缓回头,门口空荡荡,没有一点人影。
简兮知道自在躲什么,只是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像忽然打开闸口,来得格外汹涌,力度太大,瞬间将她淹没,只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是今天那个唐突的拥抱惊扰了明筝,还是自究竟是哪里没掩饰好?
大脑一片空白,简兮不受控制地反反复复想起今天她哪里做得不对,一帧一帧回想。
直到听见大门外响了一声,卷帘门哗啦落地,声音突兀的响起,又突兀平静。
她走了。
简兮愣怔着,心情忽然又平静下来,她安静坐了好久,起身时腿有点麻,脚落在地上,小腿像被蚂蚁咬过。
院子里被黑暗侵蚀了一半,月光描摹着屋檐落在地上,辣椒刺鼻的呛和香还没完全散去,余味里的辣被稀释。
树影落在石板桌面上摇曳,沁凉。
简兮搓了搓手臂,转身去餐厅里收碗,桌子上空荡荡。
简兮在门口没进去,看了一眼,又回身去了厨房,碗架上水一滴滴落在下面的水槽里。
一起吃饭这么久,简兮第一次缺席,明筝第一次洗碗。
这小院里应该是没怎么开过火,厨房也只是个摆设,连碗架锅铲都是简兮刚买回来的,她没打算买洗碗机和贵的东西,所以添置之后,这厨房也依旧显得单薄空落。
窗户开着,夜风呼呼吹进来。
简兮关了灯,回卧室。
一整晚,简兮没睡。
第二天一早,简兮刚打开门,就见站在门外的吴虑。
大早上,吴虑带着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看见简兮出来,才把墨镜推到头上,朝她吹口哨:“妹妹,走啊。”
简兮:……
散步的老大爷都开始往这边看了。
简兮无奈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问完,她就后悔。
她昨天搬过来,出了明筝,没人知道。
吴虑也不瞒着,她摘了墨镜挂在手指上晃,笑嘻嘻地说:“就明筝呗,她拜托我来的,不过我闲着也没事。”
简兮抿唇笑笑。
吴虑打开车门,一派绅士的弯腰:“请吧。”
简兮犹豫了一下,上车之后,说:“我还要给去拿点东西。”
吴虑早知道她今天要搬家,嗯了一声:“走呗,我跟你一块。”
吴虑的车进老宅的时候没人拦,她也懒着跟明家其他人见面,直接把车开进去停在明筝那小楼外面。
两人下车之后一前一后往里走,吴虑还四处打量着,一边跟陶静打了招呼,一边说:“可以啊,娶了老婆的人就是不一样。”
简兮脚步一顿,顺着台阶上楼。
吴虑摸了摸桌上瓶子里插着的鲜花,掐了一手馥郁香味,“你说是不是啊小桃子。”
陶静默而不语,眼神跟着简兮上楼,才又看着吴虑,极轻微的点了点头。
确实!
吴虑闷笑了一声,还没还得及上楼帮忙收拾,就见简兮拎了个箱子下来。
箱子不小,但也就只有个箱子。
吴虑张望了半天,看她下楼要走,这才诧异地问:“没了?”
简兮嗯声,“没了。”
行李堪称简陋。
吴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顺手从简兮手里把箱子抽走,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简兮猝不及防,忙跑了两步跟上去想接过来。
吴虑扭头,挑眉,“妹妹,一家人客气什么呢,叫姐姐。”
简兮:……
“怎么,我怎么说也是明筝正儿八经的表姐,妻唱妻随。”
简兮:“……姐。”
吴虑眉开眼笑,行!不管明筝那傻子认不认,这妹妹她认了,人美嘴甜又好哄,试问谁不喜欢?
车子从明家出去,一路上也没人阻拦,简兮一晚上没回来,还不知道她这次搬家明筝有没有跟明家打过招呼,但想来她叫吴虑过来,应该是已经打点好了。
明筝站在楼上看着吴虑的商务车缓缓出了大门。
书房里沉重的呼吸声传过来,伴随着拐杖敲击在木地板上的咚咚,停在她身边。
“人走了。”
明筝回头,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老爷子目光从窗外挪回来,沉沉落在她身上,“我看你们这段时间相处的还不错。”
明筝无声地抬头。
“过日子,过得下去就行了,别太挑剔计较。”老爷子眉头皱得极深,道道褶皱压着眼皮,“你就这么讨厌她?”
沉默两秒,明筝垂眸嗤笑,“你也知道她是我花钱买来的演员,别入戏太深。”
明老爷子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嘣的一声响,“你不要太任性!”
明筝抬起眼皮看过来,沉默的对峙。
书房里空气瞬间仿佛凝滞,只有老爷子呼哧喘气的声音,像拉着仅剩的理智。
几秒后,明老爷子颓丧的低头,浑浊但又深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明家注定是要交给你的,你是明氏最优秀的继承人,明氏旗下的公司品牌全都会交给你……”
明筝一句话不说,静静的听着。
这些话,她熟悉的能背下来,明家上下里外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得到这个位置,想听到这些承诺和认可。
“……你要为明家,把这个担子扛起来。年前,安排简兮,你俩去要个孩子。”
明筝眼皮一跳,忽地站起来,抬眸瞥他。
明老爷子叹了一声,“临死之前,让我看一眼。”
他这几十年操心劳力,身体的亏损补不上,老了之后病痛缠身,佝偻着身形不再高大,声音也不再有力,命令也不再那么强迫。
逐渐日薄西山,他比简兮的爷爷还要老十几岁。
明筝要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锋利的眉眼低垂下来,平静的看着他,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见她态度软化,明老爷子也不再敲打催促,思索片刻后,也软了话头,蹙眉问她:“我听说你要给明笙开个工作室?”
他态度软下来,不提明氏和明筝的时候,身上少了几分明氏董事长的威严,多了些长辈微弱的慈爱。
明筝嗯了一声,“她就喜欢那个。”
老爷子立刻皱眉,不太赞同,那能有什么前途?
但这事两人没少吵,明笙那丫头也不像明筝,软硬不吃,逼的急了,干脆连外面租的房子都退了,住在学校宿舍里去,说要搞毕业设计,家也不回。
杜清雅隔三差五的来旁敲侧击,替明笙说情。
“她是你妹妹。”老爷子摆摆手,“你自看吧,以后你当家,公司上下,总不能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明筝不语,她也习惯了,并不需要有人亲近。
她从主楼上下来,正好在楼下遇到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两人都停了下来。
明筝客气又冷漠地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又说:“爷爷这会儿睡了。”
杜清雅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能让她露出这副表情,不用想明筝都知道是为什么。她在心里自嘲着闷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开口:“明笙的事,爷爷已经同意了。”
“真的??”
杜清雅脸上瞬间堆着欣喜的笑容来,顺口说道:“老爷子还是听你的,你要抓住机会把公司捏在手里。”
明筝垂眸,抬脚从杜清雅身边走过。她三十多岁了,不再冲动,也早不再轻易委屈或忍不住去质问。
既然人睡了,事情也办好了,杜清雅也不用再上去,于是也跟着明筝往外走。
主院是老院子,灰瓦青砖,院子里的赤松和石头上养着青苔,味道清苦又显寂静。
“我看简兮拿着箱子跟吴虑走了,这事你跟老爷子说过?”
明筝嗯了一声。
知道她不是擅自做主,杜清雅放了心,也不再多问。
她永远闲静雅致,气质出尘温柔,但那份温柔从没落在明筝身上过。
出了主院的木门,杜清雅脚步开始变得飞快,分别时一个眼神也没给,一边拿着手机给明笙那电话。
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笙笙,妈妈去看你呀,忙什么?缺钱吗?给你带好吃的,老爷子同意了……”
明筝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那声音很快就随着人影一并消失。
她站了有一会儿,不知道要去哪儿。公司里有很多事情等她,袁思洋的老爹约她谈收购方案,并购的两个品牌原管理层最近不太安分,几个品牌研发要定方案,有新产品要上市,总部几个元老在联合,明镇峰插手了那两个不太平的品牌准备起火……
简兮要去接爷爷出院。
阴天,太阳藏在云层后面,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如果下雨,简兮要推着轮椅可能会不太方便,而且专家今天会诊,她得去看看。
专家组到的很早,其实医院仪器设备都很先进,能做的检查都做过,能选的方案医生们都选择过。
简兮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看到五六个医生严肃讨论的时候,她虽然听不懂讨论些什么,但她忽然又忍不住生出点希冀。
吴虑在外面等,简兮没让她进来,但这会儿她有点后悔了,该让吴虑也来,至少帮忙听听翻译一下。
但其实讨论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几个医生最后互相对视之后都沉默下来,看着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看过来的第一眼,没开口,简兮就明白了。
她提起的精神瞬间崩塌,肩膀也塌落了,勉强的抿唇。
“现在确实已经没有更有效的治疗手段,病人自身身体情况太差,就算是勉强做了手术,成功几率很低,就算成功了,术后恢复也很难,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来看,不能说绝对没可能,但我们一致认为,建议放弃。”
建议放弃。
简兮木然的点头。
从会议室里出来,简兮拿着病例和片子,听着医生用平和的语气说:“生老病死,想通了也没什么了,剩最后这点时间,问问病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开心点比在这里耗着让他高兴。”
简兮点头。
吴虑哒哒跑过来,身后远远的站着个人。
简兮抬头看过去,和走廊尽头的人四目相对。
吴虑恰好听见医生的话,无措的停下脚步,看着简兮。
是简兮先开的口,她目光收回来,扯起嘴角弯了弯,“不用安慰,我没事。”
她看起来一切都好,但又不那么好,像丢了魂魄。
吴虑转身看向身后的明筝。
简兮也朝明筝点头,说:“稍等,我去收拾,马上就出来。”
她走了之后,吴虑回身,皱眉看着明筝问:“不是说不来了吗?”
明筝肃目看着散去的医生,沉默片刻,往病房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吴虑:离婚后请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感谢在2020-10-14 23:52:41~2020-10-21 23: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肆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陵、不具名、穿花袄的大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具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