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秋阁
当夜，坤阴宫彻夜燃灯。
景盛离开之时，回头望向坤阴宫，却觉得这宫殿像是吃人的怪兽，一年一年蚕食着母后的青春岁月，直至她向生活妥协。
那么，以后就由他来点亮这座宫殿吧。
殿内。
“青玄……我好像一个笑话。”皇后一向端庄大气的脸上，此刻尽是绝望。茉莉温柔地替她拆掉头发，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皇后却觉得骨头里透出来的一股冷，把她整个人笼罩着。
“我以前想过，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是我的错，是我过于注重国母的身份，忘记经营夫妻的关系。”她茫然地握着一根步摇：“可是，我没想到，我是错了，错的是识人不清。”
青玄不发一言，拿起一条热毛巾，替她一点点、细致地擦拭手指。
皇后右手突然攥紧了拳头，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暴起：“十几年的夫妻，他就是这样骗我的。当初是谁，跟我父亲承诺，娶了我之后一定好好对待我……”
青玄从小混迹于江湖，对爱情从未有过向往，如今叫她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她笨拙地说道：“小姐，放开手，青玄替你擦一擦。”
崔皇后一个晃神，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小姐”这个称呼了。
自从她嫁入皇宫，青玄被说过好几回之后，才改了称呼，不称“小姐”，改称“娘娘”。
这一声“小姐”似乎让她回到了年少时，她曾绣着手帕憧憬未来，也曾在马场中策马扬鞭，红衣飘扬，潇洒恣意。
如今困在深宫之中，断了翅膀的凤凰，再也飞不起来了。
她任由青玄用热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拭她的手，直到她的手终于回暖，变回正常的粉色。
“小姐，我只知道，在没进入皇宫之前，你是京城最有名的才女，容貌双全，还善骑射。如果这个时代对女人没有这么多束缚，你也将是名垂千古的文臣或武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因你进了宫而改变。”
青玄的思维比较直接，一个人该是什么人，是自己决定的，而不是其他人。
崔皇后愣了半响，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青玄，你本是江湖中人，跟我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很不习惯吧。”
青玄摇头：“我是个粗人，到哪里都行。”
崔皇后却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做些什么。
丈夫已经不是她的丈夫，孩子却还需要她，她的家人也还需要她。
她自己更需要找到自己。
皇后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这宫内的各方势力，除了昭淑妃和明德妃，其他的妃子竟然都不能相信。
后宫不能干政，圣上又是一个专横独断之人，所以前朝之事她也无从下手。
唯一设在皇宫中的政务机关，正是当年为七皇子和八皇子批命格的钦天监。可是钦天监目前来看，都是圣上的势力，不说铁桶一个，但也很难渗透。
她深吸一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说道：“青玄，盯紧钦天监，寻找突破口。我们总得为盛儿做些什么。”
如果这次不成功，那他们母子四人，包括京城四大家族，将无一幸免。
青玄在江湖中还是有些人脉，在进宫之时，以防万一，都乔装做贴身丫鬟带进来了。如今正好盯着钦天监，保护皇后的安全。
“希望盛儿，如愿以偿。”皇后披上一件衣服，手扶在窗棂上，失神地望着天上那一轮明亮皎洁的月儿。
也许那个最高的位置是个好位置，是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位置，上面是令人着迷的权势的味道。也可能是个不好的位置，让人不自觉地陷入金钱和权势织造的陷阱。
但是，他们的境况，就是得到它，才能生存下去。
“况家那个小姑娘呢？”皇后突然想到。
那个小孩那么聪明，以后能辅佐盛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原先不知道圣上突然下令取消盛儿休沐日的用意在哪里，直到今晚，她才明白，圣上是为了尽可能斩断盛儿所有可能的助力。
就像时柒这个孩子，她是这个时代的变数。
如果得到这个孩子的相助，说不定盛儿还真的能很快直指皇位。这估计是圣上最害怕的事情，毕竟他属意的两个继承人，现在都还只是只知道玩闹的小屁孩，等他们长大的过程任重而道远。
青玄答了句：“这就去查。”
崔皇后却突然止住她：“还是算了，毕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整个况家都已经卷进来了，就不要再为难一个孩子了。”
在这条路上，能少作点孽，就少作孽吧，就当做是为自己的下辈子积德行善。
他们没有想到，竟然在不久之后，就见到了时柒，而且还是带着殴打祖母的名声，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宫学。
深夜，况府。
时柒保持着之前的习惯，一边练字一边思考。
黑色的墨迹晕染在宣纸之上，逐渐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进了宫学之后，势必要像二哥那样，半月才能回家一次，那家里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她就鞭长莫及了。
离考试院出成绩也不过几天的时间，她要想一个办法，一劳永逸，彻底跟二房划清界限，从此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过了几日，长孙倾城正在给刚上朝回来的况凌更衣，顺嘴说了句：“这几天小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老是不见人影。”
况凌乏累得很，勉强提起精神道：“小柒自己心里有主意，倒是西苑那边怎么样了。”
长孙倾城翻了个白眼，说道：“还是老三样，天天指桑骂槐，嫡庶相争，哭哭啼啼的。”
“让他们闹去，成不了气候。”
这点长孙倾城倒是很赞同，如今的二房今非昔比，再不是他们需要虚伪迎合的二房了。裴氏因为得罪了白华郡主，如今在京城的名声也极差。
况烟更不用说了，几乎所有人听见名字就厌恶。过两年正好是议亲的年纪了，想来她在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不过这下子就得更小心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我多盯着点。”长孙倾城说道，两人携手一起去吃饭了。时遥如今正是闹腾的年纪，不肯好好吃饭，被长孙倾城一瞪，撇撇嘴又坐下了。
“姐姐呢？”
“姐姐们都吃饱了，哪像你，不知道疯哪里去了，比你爹还忙！”长孙倾城从时安开始，就主张让他们从小学会独立生活，所以不太管束时遥。
别看时安时珞安安静静，时度正正经经，看着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公子，其实他们的独立生活能力还是很高的。
时遥一边往嘴里塞青菜，一边嘟嘴不满道：“那四姐呢？她也忙，都没时间陪我玩儿。”像只囤食物的小仓鼠。
“就知道玩儿，大字写了没？”况凌也忍不住说了他。
感觉从时柒开始就基因突变了。
时安、时珞虽说不像长孙倾城一样霸气，但好歹端庄大气，时度也是进退得宜，是太子殿下的得力助手。
而时柒呢，六岁小神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思维之缜密，连他 甘拜下风。
时遥这儿更加不得了，混账富二代后备役。
是时候找个启蒙先生了，完了好送进宗学，给他紧紧弦。
想到这儿，况凌已经能想到时遥苦着脸哭诉的模样了，跟时柒的性格是一点也不像，也不像他们夫妻俩。
“没……”时遥立刻蔫儿了，吃完饭也不敢出去玩了，赶紧写字去。
而长孙倾城口中成天不见人的时柒，此刻正在玉斋书店中，跟玉斋公子扯皮。
“玉斋哥哥，好歹我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吧……你就不能帮帮忙？”时柒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玉斋公子无奈地笑了笑，说：“小柒呀，你玉斋哥哥我是个生意人，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时柒难得犯了愁，“可是这是我最关键的时刻了嘛。”
玉斋挑了挑眉：“唬我呢？当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
都箭指宫学了，还在这跟我糊弄呢。
时柒也不心虚，嘿嘿笑道：“那肯定是所有事情都瞒不过玉斋公子的眼睛啦。”
玉斋也不急，还有兴趣调侃时柒：“我是很想认识一下你父母，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活宝？”
“我可不是活宝，你是活宝，你是活宝！你可是……春秋阁的苏不眠啊！”
如果这个消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这个人大概已经当场血溅三尺了。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春秋阁，是最大的情报组织，游离于朝廷和江湖之外，十分神秘，但无论是朝廷和江湖，都得买他的账。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
而这个春秋阁的阁主就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很多人都想找到这个人，结交或者拉拢一下，但是都无从得知他的行踪，只知道他叫苏不眠。
在繁华的京城，京城人都知道，热闹的街市上有家玉斋书店，店主是个翩翩佳公子，人称他为玉斋公子，风流倜傥，容貌甚佳。
谁也无法把玉斋公子和春秋阁的阁主苏不眠联系起来。
苏不眠这时候眼睛才露出一丝邪性：“小柒啊小柒，你真是胆子太大了，你要对付的人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春秋阁，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时柒故作失望：“我原来不是玉斋哥哥的朋友啊，朋友不应该受优待吗？”
苏不眠静静地看她表演：“我的朋友刚刚还内涵我朋友少。”
时柒笑了：“真记仇啊玉斋哥哥。”
“真是人小鬼大，你到底是不是六岁啊？”苏不眠忍不住问出了潜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时柒没当真：“那你就当我十五岁好啦。”
上一世死的时候十三岁，这一世多活了两年，正好十五年。
苏不眠也没当真。
“不过，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春秋阁阁主苏不眠的？”苏不眠一直很好奇，当初五岁的时柒是怎么一眼看到了他，并且认定他是春秋阁阁主苏不眠。
“大月王朝知道我身份的人，不超过五个手指头。”他认真地数了数。
时柒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也是在那一年，一向神秘且强大的春秋阁，接连出现了问题。要么是情报错误，要么是线人暴露，最终竟然有人将玉斋公子就是春秋阁阁主的事情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整个京城议论纷纷。
现在想来，也许跟圣上也有关系。
在京城有这么一个游离于朝廷之外的组织的存在，任何一个国君都无法高枕无忧。
但是她现在无法对苏不眠说出口。
“你就当我做了个梦，梦里神仙告诉我的就行啦。玉斋哥哥认识我也这么久了，我像是会暴露你身份的人吗？相信我啦。”时柒说道。
确实，这么久了，时柒从未将他的身份说出去，就连她父母兄姐和太子都不知道。嘴巴紧的，可以进春秋阁了。
“那你说说，到底要我做什么？说好了，私交归私交，还是得付钱的。”苏不眠正色道。
“小气鬼，我肯定会付钱的啦。”时柒也不会升这千八百两的。
“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啦，腹背受敌，所以在进宫之前，我得把我家的事情解决了。但是我家没什么可用的人手，我自己还没人家腿高呢。所以有些事情玉斋哥哥来帮我的话，我就简单多了。”时柒知道苏不眠松口了，赶紧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苏不眠无语道：“我又不是大理寺断案的，怎么帮你？”
“借我点人手和情报。”时柒干脆地说道。
苏不眠被伤到了：“你当这是市场砍白菜呢？春秋阁是情报组织，不是杀手组织。”
时柒赶紧说：“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杀人啊！那你借不借嘛，一个也行。”
她眼睛瞄向门外的临琴和临弦，眼馋她们俩很久了。
苏不眠气到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临琴和临弦跟了他十几年，武功极高，分出去一个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就是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时柒嘿嘿笑了：“又不是不会还你。”
她神秘兮兮得靠近苏不眠，说道：“除了钱，我还会讨个福利给你。”
苏不眠挑眉：“什么？”
“一个真正摆脱大月王朝的机会。”
苏不眠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