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翌日一早，唐觅刚把发髻盘好，一推门便看到楚尧牵着小炎的手，站在门前，抬手似正欲敲门般。
唐觅和楚尧对视一眼，都不动声色默契移开了视线。
“唐姐姐，”小炎见着唐觅，直接松开了楚尧的手，伸手拉住了唐觅衣袖。
唐觅摸了摸他头：“怎么了？”
“他想和我们一起去，”楚尧淡声道。
唐觅轻微蹙眉，压低声音道：“能吗？毕竟是”她停顿了下。
楚尧垂眸扫了小炎一眼，看着他眨巴着两个葡萄大的眼睛，眼巴巴盯着自己，似察觉楚尧说话管用一般，另只手也勾了勾他衣襟。
“嗯……应该也没事吧？”唐觅试探道。
楚尧被这两人来回盯着，淡淡垂眸，点了点头。
小炎欣喜得举手跳了起来，唐觅粲然一笑，和他击了个掌。
楚尧带着两人进了青胭宇，青胭宇只短暂修整了一日，便又开始营业，毕竟是人流聚集的瓦子生意，若是打烊时日过多，恐得引起衙门注意。
青胭宇内，富家公子怀里躺着歌妓，一手握着杯酒，面容渗红作乐一团，酒气遍身。
唐觅下意识捂住了小炎眼睛，转而扫了楚尧一眼，按理说，他才是这青胭宇的主人
她盯着楚尧几秒，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楚尧似看穿她心思，无奈道：“我只管寨中之事，这些都是季言卿打理。”
唐觅清了清嗓子，没再说什么。
她这一路走来，细细看去，才发现那端着茶水和酒杯的伙计，以及柜台打着算盘的，靠在廊前守着门外的，都是寨里的人，面容眼熟的很。
白日这是是寻欢作乐的酒楼，权势鱼龙混杂，就连虎豹狼狗披着张人皮，都能四处乱窜。
到底是觥筹交错，让人辨不清，得多加警醒。
楚尧和她都头戴斗笠，从旁侧角落快步穿过，到了后院顺着花园小道内入暗阁，推门而入。
内里忙得热火朝天，其他人都各自在这两层高阁楼里乱窜着，手握盆，热水，毛巾，席地铺着不少褥子，供他们直接休息。
躺着的人，各个身上都沾染着血迹，还有断臂少腿，晕眩不醒的，血腥气陡然浓重了起来
小炎皱了皱鼻子，扒拉了下唐觅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握着唐觅袖子的手紧了紧。
季言卿正从内里端药出来，见着几人，动作一顿，将药递给了一旁的人，擦手走了过来，神情凝重。
“邹叔今儿早又带回了几个，也是在京城受伤的。”
楚尧点头，扫过一圈人：“邹夜呢？”
季言卿擦手的动作一顿：“不知，应当去买药或者采草药了吧，他不是向来神不见尾的吗。”
楚尧没再多问，他原本是想和邹夜商讨温尚浅此次回平邑一事。
到底邹夜，温尚浅曾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对温尚浅的动向也能猜测几分。
楚尧垂眸：“罢了，先医治吧。”
小炎愣神看着眼前一幕，紧捏着的手心陡然一松，有一瞬迷茫。
唐觅低下身子，安抚着他情绪：“别怕，姐姐在这儿，跟好我。”
小炎眼睫微颤间，拉住了唐觅的手。
今日一天，唐觅都奔走在青胭宇，无半分耽搁，小炎乖乖待在一旁，帮唐觅递着毛巾用具，全程静悄悄的。
直到晚些唐觅带他回青胭宇时，才捏着唐觅手，小声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受好重的伤。”
唐觅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安抚着他后背：“坏人伤害了他们。”
空无一人的街巷，残雪铺面，唐觅给小炎裹好衣裳，两人影子被街头的红灯笼，影射得愈来愈远。
“坏人？”小炎茫然开口：“好坏之分如何定义？”
唐觅一怔，深叹了口气，脚步都沉了许多，似自言自语般：“这渺茫世间，哪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有人为大利，利于民本民生，克己奉公；有人为小利，利于自身，宁我负人。”
“无论怎样，只求问心无愧，”唐觅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粲然一笑：“好坏之分，还得我们小炎长大之后，自己定夺。”
小炎不明白，只是迷茫收回了视线。
楚尧早些时候被陶潜陶儒叫走，唐觅以为他是回了楚宅，又想今儿忙了一天，他都未入食，便做了些小吃，去给楚尧送食。
结果到了楚宅外面，看到有人守在门前，寨里人她大约也都见过了，立刻对上了脸，她以为出了什么事，走上前询问。
“你们为何在此？”唐觅皱眉道。
寨里人一见是唐觅，先是行礼，对视一眼道：“寨主让我守在此处，看好里面的人。”
唐觅捏着食盒的手一顿，愣了一瞬，立刻反应了过来，前些日子和他们一同回来的许棠怪不得真几日都未曾见到她，楚尧竟是将她困在了楚宅，还丝毫未和自己商讨。
唐觅想着便抬腿走了进去，外面的人倒也没拦着。
推门而入时，她看见许棠一人披着白毛大氅，整个人缩着坐在廊前，盯着院子里消融的雪球愣神。
听着推门声响起，也未抬头，只轻声说了句：“放那儿吧。”
白玉兰花早已凋谢殆尽，只剩干枯树枝埋在雪下，许棠目光了无生气，神情淡雅中带着不耐，以及只属世家千金才有的傲气。
唐觅动作一顿，缓步走了过去，将食盒放在廊前，也如同许棠般，拂起衣摆，坐在了她旁边，离她不过半尺余。
许棠眉心轻蹙看过去，见着唐觅，讶异一愣。
“这里应该挺冷的吧，穿堂风总是能给人冷一哆嗦，”说着唐觅就缩了缩肩膀。
许棠沉默收回视线，往旁侧移了移，无半分想理睬她的意思。
唐觅全然未在意许棠视线，抬眼看着那白玉兰，往许棠一侧歪了歪头，像说小话似的，从袖口下露出一截手指，指了指那边：“春日里那白玉兰花开的可好看了，还有门前的芍药。”
许棠仍旧沉默。
“不过这雪花铺在枝干上，隐隐约约倒还有些白玉兰的滋味，”唐觅莞尔一笑，看向许棠，抬手将她肩头雪花拂去：“许姑娘更是，似白玉兰般皎洁温婉，秀雅绝俗，让人眼前一亮。”
许棠眼神有一刻无措，摸了摸耳朵：“多谢。”
唐觅将头放于自己膝上，明亮一笑收回了视线，取出食盒里还有余温的糕点：“这都是我自己做的，玉兰饼还有豆沙青团。”
许棠试探抬眸看了唐觅一眼：“你下毒了？”
唐觅愣神，随后反应过来，拿起糕点自己先尝了一个，鼓着腮帮，故意挑眉道：“我下了。”
许棠被她逗得笑了下，转而很快正了神色，似很不情愿般，抬手拿走一个。
她放入口中，原先冷淡的神色缓缓褪去，面孔难得生动：“好吃！真的好吃！”
唐觅见她面露喜色，又将青团递给她：“这是江南的吃食，你们襄城那边应当盛行的，尝尝，看我做的正不正宗。”
许棠看着那一盘青团，神色一怔，随后拿起放入口中，她细细品尝着，脸色却愈来愈低沉。
唐觅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吃：“……我做砸了？”
许棠轻轻摇头，语气里竟带了些哭腔：“没有，就是太久没吃到了。”
她一口接着一口，眼眶里泪水不停砸落，嘟囔着：“好吃，真好吃，上次吃还是母亲做给我的，后来母亲走了，我就再也没吃过。”
唐觅轻微蹙眉，看着和先前判若两人的女子，拿出手帕递给她：“我母亲是江南湘城的，这也是小时候她教给我的做法，我母亲也很早就过世了，现在你我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许棠抬眼看着唐觅，擦了擦眼泪，努力咽下嘴里青团，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你，你想你娘吗？”
唐觅放下手中盘子，抱着膝，下巴一下一下蹭着手背：“嗯想不起来了。”
许棠眼眶里的泪花更加忍不住了，后背一抽一抽，不停擦着眼泪：“你，你，你好惨。”
唐觅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许棠愈来愈控制不住的情绪，腾出手抚着她后背，嘴角抽了抽：“我？我其实还好。”
许棠哭得更加厉害，似打开了闸门，毫无礼仪可言，放声大哭，嘴里还不停骂着：“我才不想来什么平邑，我想回家！我讨厌我爹，讨厌楚尧，讨厌一切利用我的人，什么破寨子，非让本姑娘和亲，差点儿命都没了呜呜。”
楚尧虽是自己心爱之人，但如今为了美人，哪能顾得上他，只安慰应和着：“嗯！讨厌！我也讨厌！都是群臭男人！”
许棠忽然憋住了哭声，看着唐觅一把抱住了她：“就你懂我！憋屈死我了，我不想在这儿！”
唐觅摸着她青丝：“我带你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我还有好看的衣裳，我们一起穿，明日我再带你去赶夜市，听曲儿去怎样？”
许棠抽泣的动作缓缓止住，眨巴着眼睛，握着唐觅手：“你不在意我的身份？还愿意带我玩儿？”
唐觅歪了歪头思索了下：“你长得好看，再说，你这细胳膊细腿儿，哪能是我对手。”
许棠面露感激，笑得明亮，随后起身端正行了个礼：“再认识一下吧，我是许棠”
唐觅也起身行礼，将被眼泪浸湿的手帕，贴心收好，放于腰侧：“唐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