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三日后，连下了几天的阴雨总算有了停歇，乌云褪去，暖阳如获新生般穿透薄雾，洒在唐觅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鼻息间萦绕着淡淡泥土混杂雨后的清香。
她只觉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独自一人乏累地走了许久，累到挪不动腿时，面前才依稀出现了人影，模糊不清却让人心安。
她缓缓睁开眼睫，眼角处的红润刺痛，让她清醒了几分，脑海中仍旧混沌一片，耳边似还回荡着自己在雨中撕心裂肺的哭叫。
她盯着眼前那雕花床镂半响，淡淡看着，将大脑放空，直到耳侧传来推门声。
她缓缓侧头看去，只见楚尧一身白衣和那晚装束如出一辙，手上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碗。
他踏门而入的脚步在看向唐觅时明显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便如常走了进来，将手上的碗放置在了唐觅一侧道：“你发热了，整整两日。”
唐觅仍旧那么看着他没有答话。
“喝药吧，”楚尧淡声道。
唐觅缓缓垂下了眸子，将目光落在了朱窗外枯黄树枝上，她很累，累得不想说话，不想抬手。
楚尧等了她片刻，见她没有动静，又端起了药，拿勺子打转了几下，盛了半勺放于唐觅唇下：“趁热。”
唐觅被药忽然钻入鼻息的苦涩，惹得轻皱了下秀眉，略带埋怨的挖了楚尧一眼，但却乖巧地张开了苍白的朱唇。
一口接着一口，楚尧不给人留半分空隙，似她不喝完这碗药，他便不收手般，执拗又冷淡。
眼见着药见了底，楚尧才收回了手，他取出旁侧桌上白帕，轻轻拭了下唐觅薄唇。
下一秒，唐觅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楚尧不知从哪变出颗糖，塞进了她嘴里。
霎时，残留舌尖的苦涩被糖食冲淡，只留下渗入心头的甜蜜。
唐觅缓缓抬眸看向楚尧，从上到下扫视着他的衣服，那日自己从衙门出来时，他也穿着这套服饰，抱着自己时身上淡淡潮湿，他向来拘于小节，不会仍由湿衣服黏在身上。
如此想来……那日楚尧定是晌午和她在雨中争吵后，独自一人在衙外等了她许久。
楚尧放下碗后，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将她耳侧散落青丝掩于耳后。
唐觅看着楚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比朱窗外的暖阳都炫目，楚尧眸底明显一顿，随后和唐觅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过多解释，但唐觅知晓楚尧懂了。
但唐觅不懂，她有很多不懂，她不懂楚尧的心思，不懂楚尧背后隐藏着什么，但她太累了，懒得去纠结这些，只想将其都抛之脑后，好好的歇一歇。
但她想……她也懂了许多，懂了楚尧冷淡外表下对她独有的温情，懂了楚尧无论出于何种感情，都是在意自己的。
仅此，唐觅便知足了。
正这时，门外一人推门而入，来人身着一灰衫，身形高大，腰侧横插着一壶酒水，眉眼冷狭间带些江湖人意气风范，见唐觅醒了眉尖一挑。
“哟，醒了？”那人脸上戴着厚布遮面，先是在旁侧盆内洗了洗手才走了过来。
唐觅看着来人闪过丝疑惑。
楚尧介绍道：“邹夜，是名医者。”
唐觅一愣，看着面前男人，面露喜色：“您……是邹夜？”
邹夜的大名，唐觅早有听闻，她曾经读过不少邹夜所写的民间医著，虽算不上出名，但里面的法子当真是有效极了，还有各色珍奇药材，也都是通过他所写之书，唐觅才得知。
“久仰大名，”唐觅道。
邹夜眉心轻轻一挑，似是没想到竟有人能知晓他名讳似的，毕竟自己虽解出不少疑难杂症，但名声相比京城那些之乎者也的名医，只不过是名不经传，行走江湖的小医者罢了。
“你认识我？”邹夜问。
唐觅笑道：“自然，您的《行医论》《枯草木经》我都有细细钻读过。”
楚尧闻言脸色愈来愈差，拿过旁侧的杯盏轻抿了口，时才他在时，唐觅都不曾对她展露如此笑颜
邹夜打量着唐觅面露赏识，他拖过旁侧凳子坐在唐觅身侧，随意翘起二郎腿道：“算你小姑娘有眼光，这些日子，我又写了不少偏方和草药种类，你若喜欢，我可以和你好好探讨下”
唐觅闻言眸底一亮，面上全是对邹夜不加掩饰的崇拜。
楚尧眉头皱地更深了些，出声提醒：“该把脉了。”
邹夜即使止住了话头，侧头扫过楚尧尴尬一笑，为了今后寨里分配任务时他能少些活儿，他觉得自己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唐觅将手放好，邹夜仍旧戴着那面布，手放于唐觅皓腕。
楚尧放下杯盏看向邹夜。
邹夜收回手道：“幸好你年轻体健，而这次瘟疫大多是在年岁较大的人群中传播，再加上你当时一直面遮厚布，只是感染了风寒发热，病毒未侵入体内。”
唐觅点点头，轻松了口气，她收回手腕，看着白皙手腕上那薄薄一层被楚尧上次捏出的黑青，轻微皱眉道：“楚尧呢？”
楚尧摇头：“晨起就把过脉了，无事。”
邹夜收拾着旁侧毛巾药碗道：“你们两个小孩，就是仗着年轻力壮瞎糊弄，那瘟疫之事能如此草率吗？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不爱惜自己身体，也亏是你们没感染上，不然我可不来。”
楚尧缓缓抬眸看向邹夜，轻轻划过了杯盏。
唐觅将鬓角青丝掩入耳后道：“不会有下次了。”
说完特意扫了楚尧一眼。
邹夜话替人带到了，见这两人还彼此怄着气，识趣地端起药碗出了门，特意将门给两人掩上。
空气中忽然静悄悄一片，唐觅清了清嗓子，重新躺下钻进了被褥里，背过了身子，想来想去似是不服气般，又重新转了过来。
楚尧缓缓垂眸，见唐觅又转了过来，眉心微挑看向她，无声询问。
她白皙略苍白的脸庞藏在被褥下，只露出那带着埋怨的眼神，盯着楚尧来来回回看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嘟囔了句：“哼，你这是借别人的嘴教训我吗？”
楚尧放下手上杯盏，将唐觅的被子往上掩了掩道，随后淡声道：“难道你不应该被教训吗？”
唐觅秀眉轻蹙，她知晓自己那日所做没有不考虑后果，实非良策，她直言道：“应该。”
回答地理直气壮，楚尧原本压抑了许久的怒意，顿时无影无踪了，他似是被气笑了般，用指腹轻轻点了下唐觅额头。
语气带了些认真：“永远不要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外，为了别人也不行。”
唐觅闻言一顿，缓缓抬眸看向楚尧：“那……若是亲近之人呢。”
楚尧收回了视线，似也无法回答这问题般，沉默了良久道：“生死有命，你我也不过是蜉蝣众生一栗罢了，生死之事我们无法更改，只尽人事即可。”
唐觅有些不解：“如何尽人事？”
楚尧眸底难得闪烁着些亮光，他紧盯着唐觅双眸道：“守好死者所珍视的，成其所愿，还有最重要的，把自己照顾好。”
唐觅原些心底残余的悲痛，忽然因这一番话茅塞顿开，有了些缓解，她眼睫微颤间，耳侧回想起师父死前所言。
行仵作之道，敬鬼神，尊尸灵，坚守本心，恪守成规。
唐觅释然地笑了笑，转而看向楚尧，朝他点了点头：“多谢。”
不仅因此事，而是过去种种，她知晓自己性子莽撞，正是如此，所以她才觉得楚尧身上那种运筹帷幄和沉稳有度的性情很是吸引人。
这种人只是看着，便觉就有了底气，让人安稳许多。
楚尧面容柔和了些，揉了揉她额发，欲转身离去。
唐觅转而似是想起了什么般，一把扯住他手腕，眼神红润道：“你去哪？”
楚尧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唐觅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瞬道：“熬汤，你这几日体乏劳神，得多补补。”
唐觅闻言一怔，楚尧要给自己做饭？！
这个念头一旦在自己脑海中出现，她便不由自主面上浮起笑意：“当真？”
楚尧装作没看出唐觅眼底那抹喜色，无常答道：“嗯。”
“这里是哪？”唐觅才想起来问，看着这陌生的环境，生怕楚尧丢下自己：“你不会是借着做饭的由头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楚尧闻言，被她脑回路惹得轻笑了声，无奈解释：“这里是城外一田野间的屋子，我偶尔嫌城中吵嚷，便会来这儿小住几日，这几日你我都属接触过瘟疫之人，需隔离十日观察，我便将你带到这里了。”
唐觅眨巴着眼睛，打量着屋内陈设，仍旧紧握着楚尧手腕。
楚尧叹了口气道：“我不走，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唐觅悻悻收回了视线，转而却又似不好意思般，轻晃了下楚尧手腕道：“嗯前些日子，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气头上，你不要”
她还没说完，楚尧打断道：“嗯？不要什么？”
“不要生我气，”唐觅乖巧垂下头道。
楚尧盯着唐觅，忽然皮笑肉不笑似的勾了勾嘴角，将唐觅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挣开。
唐觅不解地看向他。
“生气，”楚尧淡淡说完最后两个字，离开了屋子。
唐觅一个人在床上愣坐了许久，反应过来时都给气笑了。
楚尧这是在和自己怄气？这人竟也会耍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