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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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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熙三十六年--

    抱着小孩的乡野妇人,见一堆人围作一团,将衙门堵得水泄不通,好奇凑过去推搡着朝里望,只见一女子头戴乌帽,手捧案简,衣着白裳,跪倒在地。

    妇人冷嘶了声,和一旁人甭管认不认识嘀咕道:“这女子怎的还能头戴乌帽?”

    一旁几个粗布小民,个个朝里瞅着看热闹,嘴里还嗑着瓜子,接话道:“这是衙门女仵作,稀奇吧?要我说这女子只管柴米油盐嫁娶便可,趟这浑水作甚,沾满尸身晦气,还有哪个男的敢要她?”

    “啧啧啧,看着情形这女仵作怕是说错话,得罪了衙门喽。”

    知县坐主位之上,被激怒般手拍案而起,怒斥道:“唐觅!你休得口出狂言!那楚席南之死众仵作诊断皆为自杀!又岂是你一人能扭曲事实!”

    唐觅手捧案简低着头,面容刚正不阿,语气强硬坚定:“楚席南为被人下毒而死,鼻腔出血,面色青黑,毛发脱落均为中毒之状。”

    知县闻言和一旁衙内其他仵作对视一眼,面露不耐之色,他掩面紧皱眉头拿起一旁茶盏,杯柄划着茶沫却没要喝的意思。

    旁侧仵作立马会意,拱手出言道:“楚席南经本吏验为自杀,无任何下毒痕迹现场遗留,死状为上吊而死,脖颈脊梁处伤痕均可判断,所谓鼻腔出血面色青黑,想必是呼吸不畅导致瘀血内结,非唐仵作所言中毒之状。”

    “是!我们在坐其他仵作一一化验,均可证实。”

    唐觅抬眸扫过昔日朝夕相处的众人,只觉讽刺。

    前世自己便是此案尸首受理人,她当时年纪尚小,性格莽撞刚正,楚席南尸首虽为她所负责,却未经她手检验便被火化。

    当年衙内仵作均串通一气,伪造假死因瞒天过海,就连她也一同瞒了过去。

    若不是前世那状元郎忽执意要重新彻查当年之事,揭露衙门官宦相互包庇,楚席南是被官宦下毒杀害非自杀,唐觅怕到死也被蒙在鼓里。

    状元郎得知衙门官宦勾结,大怒上报圣上,严惩了负责楚席南案件的仵作吏士。

    此事虽和她毫无干系,前世却也难逃一死,如今得上天垂帘,唐觅竟一朝身死重回当年故地,她既得知实情,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暗自去查看楚席南尸体,执笔案简奉上,妄图以蝼蚁之力而扭转乾坤。

    只是她如今眼瞅着众人均一一受宦官贿赂,腐败颇深,怕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她目光陡然落在最侧边墙角一年老仵作身上,眸光轻颤带了些期许,那是她的师父,也是他带着自己一介女子走上的仵作之道。

    敬鬼神,尊尸灵,此为仵作根本,也是他当年一字一字教给自己的。

    师父紧盯着唐觅,不动声色的轻摇了摇头,唐觅眸光瞬时暗淡。

    但如今师父怕是也学不明白这仵作之道了

    衙外民众喧嚷,均对着唐觅指指点点,也有不少看透内里的人,露出惋惜之色叹了口气。

    人群中一男子头戴斗笠,浅纱遮面,身着一袭紫衣,死死紧握着手,唇线绷直,似是忍耐着极大愤慨。

    “楚席南尸体已被火化,且众仵作所验皆为自杀,岂是凭你一言之词所能分辨!”知县突大怒,手扔案板砸于地面。

    唐觅盯着衙门高位“公正廉明”四个大字,当真让她作恶。

    头顶乌帽恍惚千斤重,压得她直不起身,她看着面前众人讥讽不屑的嘴脸,恨不得将牌匾砸在他们乌纱帽之上。

    不过唐觅回想起前世那状元郎即位后,因楚席南之事,将衙内众人赶尽杀绝,便也觉心口舒畅了几分。

    她本该欣喜的,自己早知此事所带来的后果,也能趁早离了这浑水,省得脏了自己衣袖,还落得个如前世般七窍流血的死状。

    她想到此处顿时粲然一笑,起身将案简置于腰间,脊背挺直,目光凌厉扫过衙内众人。

    随即她毫不犹豫撤手将头上乌帽摘落,如瀑长发瞬时滑落披肩,一袭白衣衬得她肌肤如雪。

    未施粉黛的脸颊精致淡颜,眉间却写满了厌恶愤恨。

    她将乌帽放于一旁案上,冷淡道:“唐觅自知参不透这仵作之道,主动让贤于他人,此后和衙门便井水不犯河水。”

    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般,补了句:“楚席南之案,从未经本姑娘之手,到降罪之时可莫要去扰本姑娘清净。”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毫无留恋侧身离开,她穿过人群,身子与斗笠少年浅擦而过,发丝拂过他斗笠的薄纱,男孩微侧头,紧握着的手心松了些。

    “唐觅才能实属此届仵作拔尖,实在可惜,”一旁仵作故意看向旁边唐觅师父道:“唐觅这孩子也是固执,如此不知变通。”

    “才能是有,但棱角仍需多磨,去便去了,只是可怜老师父,教导了半辈子唐觅仵作之道让其接班,却功亏一篑。”

    “哼,一黄毛丫头罢了,还真想翻了天,差点儿被这死丫头害死,我呸,真是晦气!”

    师父摩梭着胡须,紧盯着衙内案上唐觅乌帽,神色复杂无奈。

    唐觅从衙门离开后,心中想起此事愈发不爽,前世自己被这些人渣蒙混也罢,就连她敬重如生父的师父也如此,当真让人寒心。

    她自幼父母双亡,九岁遇到师父被其带回家已十年有余,可如今师徒二人志不同不相为谋,从唐觅知晓师父包庇官宦之子起,便也是断送了两人师徒之恩。

    唐觅散落头发,耳侧发丝隐入风中,白衣着身,显得脸色更为惨白,苍凉之态让路过之人见了直侧目,都在肖想这是哪家的小寡妇。

    唐觅漫无目走在街道上,鼻息间忽闻见一阵刚出炉的馒头香,胃里紧随着咕噜作响,从上一世她死去到如今,鬼魂四处飘荡,已是半年未进食了。

    她顺着馒头香寻着铺子位置,见着个个白胖馒头,欣喜地小步跑了过去,虽只是个白面馒头,却也足够让此时的她垂涎三尺。

    “老板,来两个馒头!”唐觅眸光发亮道。

    “好嘞!”老板掀起蒸笼,瞅着热乎,揪出俩馒头垫在牛皮纸上。

    唐觅目光紧盯着馒头,老板挑眉一提醒,她这时才想起钱袋,从袖口里翻找了半天,谁料却没找着,她面露尴尬之色,轻声咳嗽了几声,再次翻找着。

    老板也瞧出了这小寡妇的窘迫,冷哼一声便毫不留情的把馒头又放回蒸笼:“没钱不早说!”

    唐觅原以为自己身上多少得有几个铜板,却没想到这兜里比衣服都干净,看来自己前世死后,是当真没现世人给自己烧一分纸钱。

    唐觅仍旧眼巴巴盯着那刚出炉的馒头,察觉到老板那欲发火的神情,便悻悻收回了视线。

    她刚准备走,耳边忽听见一男子声音响起:“我替她出。”

    唐觅耳尖一动,目光顺着声音看向一旁斗笠遮面的男子,他高大约八尺有余,嗓音明亮温柔,只是听着声音都让人心头一暖。

    唐觅声音带着隐隐欣喜:“当真?”

    男子从钱袋里拿出几个铜板递给老板,接过馒头朝着唐觅一递道:“不然姑娘和我立个欠条?”

    唐觅闻言一怔,倒也不是不愿,只是不知这人是在那她逗趣儿,还是当真想要这四个铜板儿。

    “嗯”唐觅摩梭着馒头下的牛皮纸,似是仔细思索了番:“公子若要如此,我自当奉陪。”

    男子闻言鼻腔发出声轻笑,顺手将头上斗笠取下,只见一神色温润入玉的面孔闯入视线,笑容明亮,容貌俊美,眉眼狭长间倒是多了几分淡漠之色。

    这男子面容算得上俊美国色,可唐觅却像见了阎王般惊恐失色,紧握着馒头的手陡然缩紧,身体本能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往后退了几步,瞳孔发颤。

    这!这不是前世那状元郎吗!

    上位后彻查楚席南之案,将整个衙门瞬间卷为尘土炼狱的状元郎

    凌迟,剥皮,车裂,挖眼,种种酷刑皆出自此人之手,用于衙内众人。

    她身为仵作,所见惨死尸首之状数不胜数,掏肠挖肺,断头隔舌,什么骇人听闻的尸首没见过,但却也不及她此时见着面前男人半分。

    前世这状元郎因念及自己女儿身,再者她从未经手楚席南尸体,牵连不大,便只命人毒酒赐死

    但只是见着他,唐觅也如惊弓之鸟般。

    唐觅眼皮微颤,似是想起什么,垂下头寻着那配饰,随后目光一凝,看着面前男子那海棠玉佩犹如见了丧钟,呼吸颤抖。

    除去那绝美阴狠的面容,这海棠玉佩和他前世那一氅黑貂披风便是状元郎最为标志的。

    在衙内月余,唐觅缩在牢狱一角,只是听到那海棠玉佩和他腰间黑金匕首碰撞之声,便后背发凉,紧随而来地便是狱内昔日同僚尖锐惨叫之声。

    唐觅细细密密的冷汗布于额前,她手握着的馒头已趋近变形。

    面前男子见状眉心飞快一蹙,似是察觉唐觅异状,微眯双眸迟疑道:“姑娘?你可是身子不适?”

    唐觅回过神重新抬眸望去,看着面前男子那安抚性的笑容。

    前世在狱中,他也是如此,总是眉眼含笑但剥皮卸指时却也毫不手软。

    她嘴角僵硬一笑,手颤颤巍巍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青丝:“无碍。”

    男子仍旧目光落在唐觅脸颊,来回打量着唐觅,忽一笑道:“我是长的很吓人吗?”

    唐觅忙摇头道:“怎会,公子面容俊美,让人”她一顿:“过目不忘。”

    唐觅怕引起此人疑心,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恐惧。

    如今已非前世,状元郎也还未考得状元,她也只不过十七有余,还未经牢狱之苦,一切尚且未发生,想到此处唐觅心口才松了口气。

    唐觅眸光流转间极力沉下心分析着眼下情形,她十分知晓眼前温润之人,虽表里不一手段阴狠,但却是几年后受尽民众敬仰的状元郎,深受圣上垂帘,实为前途无量。

    即使日后此人因楚席南之事将衙内众人一一处死,但也是他们为人不正,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而她今日离开了衙门,却难保日后不会因楚席南之事受牵连,而落得前世下场,倒不如

    唐觅瞳孔一转盯着面前男子抑制着本能恐惧,朝着他淡淡一笑。

    倒不如寻着个不倒翁巴结着,让其顾自己后半生无忧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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