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阿猫
太虚界十二州,各州内均有四家十二宗三十六派联合设立的城守府管辖,虽然免不了有些贪官污吏腐败之事,但对于十二州的平民百姓而言,至少算得上是个太平人间。即便是涉及各州气运的争斗,往往都会采用不伤天和的方式进行,就如太虚盛会一般,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几乎毫无影响。
然而,在那中州与幽州北面的仙陨禁地,却是个混乱无比的法外之土。
仙陨禁地,太古时期无数仙人陨落之所,危机四伏,恐怖绝伦,即便是圣人入内,也会轻易陨落。所以这仙陨禁地,自然便成了许多亡命之徒的逃亡之地。不论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或是奸淫掳掠的流寇,又或者是谋财害命的歹人,为了躲避惹不起的仇家,纷纷遁入其中。
留在十二州若是难逃一死,那么至少逃入仙陨禁地之中,还有着一线生机。
长此以往,仙陨禁地中,除了数不清的凶境绝地,还出现了许多穷凶恶极的黑暗势力。这些黑暗势力,原本便多为残暴之徒,如今没了四家十二宗三十六派的管辖,更是无恶不作,无法无天。
为了自身的繁衍与壮大,这些黑暗势力若是仅靠流亡而去的匪徒,显然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也需要更多的生存和修炼资源。于是,中州与幽州的边境城镇,便成了这些黑暗势力的劫掠对象。
几万年来,这些黑暗势力对十二州边境的侵扰从未停止。这些暴徒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生灵涂炭,寸草不生。为了对抗这些黑暗势力,十二州组建了大大小小的边境守卫军团,可奈何中州与幽州的北面边境线实在太长,地域太过于辽阔,易攻难守。再加上,这些黑暗势力对仙陨禁地了若指掌,能够进退自如,十二州联军不敢深入其中,根本无法将之彻底剿灭,于是便只能形成如今这样被动防守的局面。
八年前,聂海作为西州罗浮洞天长老,经过抽签仪式,成为西州派往边境的援军之一。临行前,罗浮洞天的掌教意味深长地拍着他的肩膀,叹息道:“相信我,前往边境,虽然有陨落之危,但是……只要你去过一次,亲眼瞧过边境的境况,你绝不想回来。”
当时聂海尚不以为意,可当他终于来到边境,离开十二州的势力范围,步入血腥之气熏天盖地的旷野之时,他的内心,陡然涌起难以言喻的冲天愤懑。
他缓缓地踱着步子,踏着一团团密密麻麻的残肢断臂,踩着一片片恶臭难闻的腐脑烂脏,听着一阵阵哀嚎泣声盈野。
他行过一沟一地,入目之处,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
他走进那破败的城池之中,看到无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饥民,扑在道旁死者的身上,剔骨割肉,如屠猪狗。
他默然无语,继续缓步前行,忽然看见一个皮破肉烂的老妪,在倒塌的破房边上架了一口锅,将一死去的小儿投入其中,且烹且哭,终是忍不住问道:“既然你要吃他,又何必哭?”
那老妪闻言,勉力睁开浑浊的双眼,泪流不止,哑声道:“我可怜的儿,丢在路旁恐也免不了被人拾走,埋入土中亦怕有人挖而食之,所以我宁愿自己吃了他,也算留个念想……”
那一刻,聂海只觉遍体生寒,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他终于明白了掌教的意思。
未见过这般人间炼狱,哪晓得一身修为所为何?
“你们……为什么不逃走?”
半晌,聂海又问道。
“逃?往哪里逃?”老妪面色惨然,看向聂海,忽然像疯了一般哈哈笑起来,“道长,你以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如何与你们一般,日行百里?我们这些穷苦平民,又怎么有资格使用你们的传送阵法?哈哈哈……”
聂海的脑中轰然一响,嘴角泛起苦笑。
“何不食肉糜?”
他轻声叹道。
忽然,前方响起一阵喧闹声。他循声看去,却见几个枯瘦的汉子,正在追赶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汉子手中的刀刃闪烁着寒光,不断地向那孩子追砍而去。
那孩子看着瘦弱,小小的身子却很灵活,在堆积的尸体之间辗转腾挪。他赤着脚,在滑腻的血液中溜过,猛然低下身子,伸脚将一个汉子绊倒,又在这电光火石间,夺过那人手中的短刀,干净利落地从其脖子上一抹而过,而后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窜起,躲过追来的另外几人的攻击,继续逃窜。
“根子不错……”聂海暗赞一声,骤然出现在那孩子的身前,拎着他的衣服将他提在了半空,而后另一掌轻轻挥出,顿时把那几个汉子吹飞出去。
那几个枯瘦汉子见聂海穿了道袍,出手惊人,顿时作鸟兽散。
“你怎么不动了?”聂海看着手中的孩子笑道,“你不是很能逃么?”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仙长。”那孩子被聂海提在空中,四脚悬空,也不挣扎。他一边说着,一边模仿着聂海,干枯的小手有模有样地推了推空气,“我娘说,只有那些高来高去的仙长,才有这样的法术。”
“哈哈……”聂海被这孩子逗得哈哈一笑。他看着那孩子披散的刘海掩盖之下,奕奕有光的黑色眸子,轻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饿了呗。”那孩子指了指远处,若无其事道,“喏,我娘两天前,刚在那边死去,就被一群人围上来给分干净了。没了我娘护着,他们自然就来追我了。”
听着这孩子稚嫩却冰冷的言语,聂海心中不由得狠狠一揪,他吸了口气,将孩子轻轻地放在地上,问道:“他们追你,你不害怕么?你娘被吃了,你不生气么?”
“起初,自然是有些怕的。”那孩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把短刀捡了起来,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可是两个多月过去,小豆子的爹娘一死,他就被吃了,阿驴也是,阿狗也是,爹也是,娘也是,一个个的见得多了,阿猫自然也就习惯啦。”
“阿猫……”聂海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