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碧山，来，把这个给她端过去？”陈莉将做好的水果拼盘放到台面上。
姜碧山清洗着油烟机没吱声。
见女儿不动，陈莉皱眉：
“碧山，先不洗那个了，赶紧给她端过去。迟了又得发脾气了。”
姜碧山顿了顿，低道：
“我不去。”
陈莉一愣，感到意外。
随即她叹了叹气，放软了声道：
“听话啊，妈妈知道你委屈。”
说着，她又叹气道语声愁苦：
“人在屋檐下，我们能忍就忍一点啊。你知道她的，人家都说后母难为，后母本来就不好当的呀。其实想想，她不喜欢我们也是人之常情。”
姜碧山看她憔悴的脸容，疲惫的眼睛心里很难受。
她妈命不好。
和她爸一样，她妈现在也是一个没有精神气的人。艰辛的生活彻底压垮了她妈妈。使得她妈对余家总带着讨好，带着迎合。
她如今有点明白，以前的妾室姨娘，通房丫鬟们为什么那样卑微。因为出身不好，没有可以倚仗的娘家。娘家寒微，人自然也跟着轻贱。娘家显赫，娘家的力量大，里头的人就成了主子。
而她妈就象过去的姨娘，这样说实在不中听，但事实上，她妈比姨娘还不如。在这个家里，她妈就是一个下人，她也是。她是大小姐的丫鬟，出气筒。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就做保姆，何必要结婚？”姜碧山看着她妈妈脱口而出。
陈莉听得一惊，她忍了忍压着声音道：
“为什么要结婚？你说妈妈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嗯？我是为了谁啊，我是为了谁！不是余家，你能进这么好的中学？你不知道，这个学校的学位有钱也难求？是，现在是受气，可到哪里不受气呢？”
瞅着女儿，她尽量压着火气：
“虽然受气，但你现在有吃有喝还有书读。不说学校了，就这吃的，住的不比从前好？妈妈忍气吞声，竭尽所能的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你！”
“我宁可不要！”姜碧山望着她妈，眼神希冀的说：“妈，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还去摆摊。”
余依蕾不喜欢她妈做后母，那就不做，她们离开这儿，她不怕吃苦，也并不稀罕那所谓的贵族高中，她可以就读普通的中学。
还同以前一样，平常有空她就多做点事帮着妈妈，等到放学了抓紧时间做完作业，晚上陪着她妈去夜市摆摊。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努力向前奔。
就算现在读高中要上晚自习，她也可以下了学，去接替她妈给她妈换班。多苦也好过在这受气挨欺负，看尽脸色。
吃饭，夹一块肉，都要犹豫再三看着眼色来。这样挨挨擦擦的人生…事实上，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愿上桌吃饭。
和余依蕾同桌吃饭，在她是一种折磨。可这正是余依蕾乐意看到，或者说，就为了看她们母女这种卑微，唯唯诺诺的样子。
不同于她过去的家，在这里没有没完没了的争吵，哭闹。因为这里只需要服从。可她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活着？
“摆摊？”陈莉听得很冒火，她这会事还多着呢！
“就凭摆摊那点收入，你以为你还能上学读高中？摆摊？房租你交，养老保＆险你给我买？受气受气，妈妈都能忍你不能忍！真说起来，还要忍多久呢？她马上就去读大学了。以后，总不是要一天好过一天。”
她说着，疲倦的抹了抹脸，抑着脾气道：“不管怎样，在这，日后你大了，你余叔叔多多少少总要给你打点一下。”
“他能给我打点什么？”姜碧山抿了抿嘴，戳破她妈的幻想：“就是这房子也不是他的。”
说不好听点，她继父自己都是个吃软饭的。名头光鲜，是个收藏家。经营着一家在业内颇有名气的艺术品公司。出了这个门，人见了也都要抬举的叫一声：
“余老师。”
可这名气都是他先头的岳家给的。他的一切，声名和地位都是余依蕾亡母家给的。这是早前，余依蕾用享受的语气，特意告诉过她的事实。
余依蕾她妈和她爸有婚前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儿挂着余家的名牌，但这里的一草一木，里里外外，动产不动产她爸都没份。余依蕾是唯一的所有者受法律支持。
所以，余泽磊从前对亡妻，他的前岳家唯命是从，现在对他女儿，他的小公主俯首帖耳，千依百顺。
而供她读书，读和余依蕾相同的学校，以及给她妈买社保是当初她妈和余泽磊，抑或说是余家谈的“婚前协议”。
中年男女，再婚的夫妻，很多时候和爱情都没关系。双方大致了解，瞅着也还顺眼，相互间能满足彼此对下一段婚姻的诉求，就能走到一起组合一个家庭。
余家拿条件，换她妈和她做工为奴。但其实，她并不想要她自己，成为她妈妈隐忍的缘由，她不想她妈为她牺牲。余家就算是金窝银窝又如何呢？总归也不是她们的家。
哪里是她们的家呢？
她妈的这段婚姻象在企业打工，对着要求苛刻的老板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唯恐有哪儿做得不够好，就要丢了工作，先前的合约就要作废了。
可她宁愿和她妈去住从前她们住过的出租屋。只是，眼下她的确也没有钱孝顺她妈，给她妈想要的经济保障。但她会努力，她愿意吃苦！
听见女儿的话，陈莉有一瞬的颓然，随后，她撑起精神，有些伤脑筋的看着女儿感到纳闷。这是开始青春叛逆期了？平常多乖的姑娘，一直都很听话呢！
“去吧，给她端过去。听话啊！不是妈妈要为难你”她象失了力气般一脸疲态道：
“是她要你端。”
姜碧山抿着嘴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是余依蕾指定要她端呢。自那天，余依蕾说破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她就被更加频繁的使唤，在周时来到余家的时候。现在高考完毕放了暑假，这事好像就成了余依蕾的新乐子。
“去呀！”见她还是不动，少有的犯倔，陈莉终于兜不住火。
看看她妈，姜碧山头低下来。
“你去不去？”陈莉走近女儿，伸手戳她的头。
戳也不动。陈莉爆发，劈头盖脸的巴掌落下来。
“你去不去，你去不去，你去不去啊！你去不去，你去不去……”
姜碧山木着脸挨打。
这不是她妈第一次打她。大概人活得太累，太压抑了，都会需要一个出口。自家庭变故后，长期于夹缝中做人，她妈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焦虑，情绪并不算太稳定的女人。
而她就是这一个出口，是她妈情绪发泄的出口。她妈的负能量都给了她。从前是因为父亲和奶奶，现在是因为余依蕾。她妈不敢对他们发火，所有的不快都给了她。她是她妈唯一能发泄的对象，唯一的发泄口。
打的累了，陈莉停下来开始哭：
“碧山啊，你要体谅妈妈，你是我亲生的，你都不体谅我…你让妈妈还怎么活啊呃呃呃……”
脱掉手套，姜碧山抬手揉揉眼睛，就着水池洗了把脸。随后，她沉默的端起台面上的拼盘走出厨房。
对她来说，好像一切都是静止的。人生的画面就定格在苦与难里。
陈莉看着女儿的背影，又心疼又头疼。是真要青春叛逆期了？以前很乖很听话的。她抹抹泪，转身洗手准备做饭。
※
书房里，清清爽爽的男孩，穿简简单单的衬衫，对着女友轻轻浅浅的笑。看见她，那笑意一顿，转瞬又回到女友脸上。
这是不属于她的温柔，不属于她的就不要多看。姜碧山低着头，将水果拼盘放下，又低着头离开。
“姜碧山。”刚走到客厅，听见余依蕾在身后唤她。
她停住，转身看她很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余依蕾牵着笑，象欢快的鸟儿，步态轻盈的走到她身前。
姜碧山看着她，等待她下发“指令”。
余依蕾用一种很愉快的神气，上上下下的打量姜碧山。随即她轻道：
“没事儿，就告诉你一声。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吗？”
她说着，刻意一顿，观察姜碧山的表情，然后她甜甜的说：
“他说，她怎么这么邋遢啊！”
对着显然等着看她反应，模样十分受用的余依蕾，姜碧山抿一下嘴，垂眼看自己蹭到灰，浸着汗的衣裳。她知道，她头上也有汗额发濡湿。
“你要像我一样，大热天的楼上楼下的做清洁。做完大扫除，去没有风扇的杂物间，来来回回的跑搬很多的东西。接着又上厨房忙活，一上午都不歇停，你也邋遢。
不止是你，他如果不是坐在空调房里，他如果也像我这样的干活，晒着大太阳汗流浃背他未必就不邋遢。”
余依蕾神色一滞，脸上笑容消失。
总是木讷，几乎没有声音的人，今天竟然回嘴了！
“可惜我不是你呀”带着攻击的意味，她嗤声道：
“谁叫我命好呢，我就是比你金贵啊！”
接着似想到了什么，她又笑起来：
“伤着了？现在心情很难过吧。是这样的，穷人日子是不太好过的。”
她高傲的抬起下巴，讥讽道：
“想过好日子，想做公主享福你就得拼命呀，世上哪有白吃白住，不劳而获的好事！毕竟”她有意的停一停，语气透着深深的恶意：
“你又没一个有钱的妈。”
说完，她牵着一抹冷笑，折身走去书房。
姜碧山站在原地，略顿了两秒，随后，她垂下眼睛，将那抹尖刺般，受伤的思绪用力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