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见闻
遇上这样主意强的贵家小娘子，还有什么话好说！伙计寄生书肆，也只为混口饭吃，懒得真心为那些艳情文字开脱，闻言只好点头附和，程溯心满意足，也不多讲，靠着椅背瞧外头奔走的行人。
伙计越是看她，越觉得袖中金簪烫手，京中风气开放，就是深闺贵女，偶尔出门走走也无妨，争奈她一无车马，二无随从，独自一个跑出来，情形实在也罕有，心里因此七上八下不住，想一想，试探道：
“娘子这回出来，被雨阻在路上，不知道要雇车不要？不然，往家里传个信，也好叫人来接。”
程溯全没想着回去，闻言只是摇摇头，伙计头皮一紧，愈发赔笑问道：“既如此，往家里传个信也好。”
她看起来从容自在得很，总不是家中私逃出来的罢！
好在程溯只略思忖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向她要纸笔，伙计松了口气的时候，不忘问一句：“要送到哪儿去呢？”
程溯本想着江中流把她带出来扔在这儿，如今自然也找她，话才要出口，想起来江中流行踪无定，只说家去，也不知道有宅邸没有？若是说往韩家问去，她心底更不乐意，因而手上也顿住，偏偏伙计看到她落笔写一个江，却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卫相府上。”
程溯“咦”了一声，还未发问，就听见伙计随口笑道：“不知道娘子在家行几？”
这话就大大出乎意料了，程溯瞧瞧她，犹犹豫豫问道：“卫相府上有几个孩子？”
伙计诚恳地摇摇头，自己不知道，却也不耽误说：“都说谢夫人同卫相恩爱，只是晚有子嗣，年年往庙宇里发愿心，后来心愿得偿，至今还看着日子做法事还愿，二女五男，雁雁成行，总该是有的？”
一句话功夫，给谢冠多出来五六个姊妹，程溯哭笑不得，欲要开口，也不知从何处驳起，正在两人面面相觑干瞪眼的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响，旋即现出一个二十多岁女子，爽快笑道：“唉哟，娘子原来在这里。”程溯抬头望去，只见门口雨帘里，闯进来一个人，去了外披，三步做两步，忙上前来行礼。
程溯见她仿佛认识自己，好奇望去，只觉得面善，急切却想不起来，嘴上含糊应着，心里悄悄忖度，不知道她有何来意，伙计却认得这茶楼老板，半个时辰前，刚在面前赎了一壶茶，只不知道她这会儿来，是要做什么？
女子见她犹豫，忙笑道：“从前大娘子还在京的时候，我与娘子还见得多些，如今也有好些年了。”说着，指一指外头茶楼，“这处是谢夫人产业，吩咐我在这边打理，刚刚走过去，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不敢认。”
方才小许来赎茶，她心里更有了些计较，只是不知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独自跑了出来，也不敢张扬，悄悄打发人去卫府上探消息，自己先赶来，一见面，程溯虽不是幼时模样，面貌也没大改，再听她说话，高谈阔论，天马行空，更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的气度，心下有了□□分准，连忙上来见礼。
程溯本还思索，闻言“哦”了一声，猛一抬头：“原来是季姐姐。”才想起这位是原来是谢冠的奶姊，谢冠回南，并没带多少人跟随，她与母亲因而照旧留在府上当差。
季殊母亲生女之后再不见喜信，十来年间也早认命，只尽心抚养女儿，没想到忽然有孕，本来对这个男儿，还在无可无不可之间，没想到孩子生下来，家境渐亏，男人竟起了卖女儿的主意，赌气之下，夜里收拾东西，带季殊悄悄出了家门，一路走到京城里来，正巧谢以玉将生产，满城找奶妈，见她机灵利落，将母女二人一同留下，程溯小时候随了谢冠家里去玩，也曾有过一面两面的缘分，年深日久，也混忘了。
伙计见两人似乎是旧识，略略放松了些，她生性也是个不安分的，既放下心，也上去凑趣，谁知季殊与程溯寒暄过，一回头见到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听来的浑话，也到处说，亏得娘子不和你计较。”
程溯想起这回事，便摆摆手道：“以后莫要说这话了，比那些书里写的还离奇。”说着，忽然瞧见外面骤雨骤晴，又出了太阳，便起身道：“我不多扰了，趁色还早，也往别处走走。”
季殊闻言一惊，才要出言挽留，忽然瞧见门边一个眼熟的女子，对着她使劲摇头，旋即侧身躲开，只得先送程溯出去，一时回来，果然见她凑过来。
“不妨事，卫相已经知道了，说程娘子有分寸，只教人远远看着，等她逛够了自然回去。”
季殊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那女子一笑，也闪身出门，季殊回头，瞧见许术还呆呆站在那里，忙道：“茶钱有人给了，你忙你的去罢。”
许术连忙一点头，开口说的却是全不相干的话：“原来那是程家的小娘子？”
季殊闻言，大大一愣：“你知道？”
“做器玩的人家，谁不知道，”许术随口道，“程家虽然只是商户，却做得好漆器，宫里都采买她家的，王公贵族中也有名，从前据说还有一位——”
她话到此处，忽然回神，忙忙一掩口，季殊本来怕她不经心道破程溯身份，才要掩口，没想到说了一段没头没尾的话，又是宫中，又是官中，仿佛牵涉甚多，忙推一推她，道：“还有一个杯子，不知道放到哪儿了？你快找找，我一齐拿回楼里去。”许术自知失言，也不再说，收拾整齐器皿，交于她拿去了。
程溯出了门，见虽然有积水，却不算很泥泞，便挨着店铺底下地势较高的一条道，继续往前走，行上数百米，就见一家店铺，里头精光耀耀，不知道卖些什么，才要踏步，就被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喊住：“这里是兵器铺，你乱撞什么！”
程溯蹙眉，还没答言，就瞧见后头忽然转出一个年轻女子，身材高挑，气度雅洁，只是面上神情冷冷淡淡的，似乎不好亲近，后面跟着几个仆人，也是屏声静气，见到她，微微皱一皱眉，只转头对店家道：“这位娘子要看，就让她进去罢，只是别碰伤了。”说着，也不停留，径自往外头走，早有人备好了车等待。
程溯一是气恼，二是好奇，也不忙着进去，只见各色人物都上了车，却还不见行，正在纳罕，身上忽然窜过个身影，三两下攀援爬上去，掀着帘子说话，程溯才看清仿佛是个女孩儿，身形面相，竟都有些猫儿类似，只是嘴边虽然勾着，神情却很不以为然，大约是与车中女子话不投机，竟一摔帘子，仿佛要坐在前头驾车。
“还不进来！”车中女子似乎动了怒，声音也略略拔高了些，后跑出来的那女孩儿颇忿忿的模样，到底碍于威怒，不情不愿被拉了进去，车立刻行起来，倏忽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