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友
程溯同样不懂品茶,悄无声息地坐下来,茶水沾沾唇,才道:“你都是一个壶里倒出来的,我看见了。”
江中流冷静道:“这泡正是出味道的时候,你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程溯早看得开,不在这些风雅的细枝末节上计较。她把杯子放下来,本来想说说谢冠的事情,结果被半温不凉的茶水一镇,心绪也渐渐沉下去,转着杯子不说话。
江中流有点儿讶然,略略思索过,才要开口,就听见程溯突然抬起脸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对她说话?”
“我?什么样?对谁?”江中流的眉毛高高挑起来,声音利落又快,有点儿像课堂上提问学生的模样,程溯却不怵她,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
“我听了半天,觉得你话中似乎半阴不阳。”
她斜着眼瞧江中流,似乎瞧出来了她这么快就服软递台阶的心虚所在。程溯长到现在,最显著的就是养出一个较真的性子,旁人都说往事不可追,可她每次瞧见纪沼和韩殷,都能重温起对江中流的不满。
总之江中流哄也哄了,道理也讲了,脾气也发了,无可奈何,只好由着她,每次见到那两个男儿,都像神前上香告罪般的头疼。左右从她第一次把程溯接过来起,就觉得投脾气,当时怀中的小儿,长到如今已经是能面对面认真讲话的半大女人,过些日子,各退一步就好了。
结果就让聪明多余的程溯瞧出了端倪,江中流茶也不喝了,道:“没有的事。”
程溯“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她,两人天天在一处,她见微知著的本领还是有的,卫双仪离京,江中流嘴上不说,暗地里也算着日子计归程,刚刚她站在窗外听了一阵,明明听到她话里越讲越快,眼看是急了。
她不等江中流再说什么,自己不急不慢道:“反正我和小实不是这样讲话。”
“我们是朋友啊。”程溯理直气壮,“好友见了面,天南海北,聊得都是亲切的话。”
江中流这才领悟道,程溯愿意不愿意同她和好,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所以现在说话,句句捅自己心窝子。她话语上向来不肯服输,临要张口还是顿住了。
说什么呢?我们又不是朋友?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晃出去。云慢腾腾地扒着太阳爬过去,天色还是亮的,光线却有些失色的苍白。
“我没冤枉她。”江中流道,“优柔寡断的性子,生怕自己仇家不够多。”
程溯脱口问道:“你做事就当断则断,斩草除根?”
那当然。江中流挺了挺腰,面上闪过一道冷色的光,“我没有这么多瞻前顾后的累赘。”
所以皇帝也有点儿怕她。卫双仪把她从尸横遍野的船舱里抱出来,只说遇上了水匪,死伤惨重,全家侥幸留下个小女孩儿,皇帝似信似不信,总之没有出言反驳,默认了卫双仪口中的因由,三人顺着江流,一路而下,年深日久,似乎也忘了这样血淋淋的内情。
她说得模棱两可,程溯没有追问,反倒若有所思,微微歪着头,有意无意般地,半边面容对着窗外。江中流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触及程溯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心头不祥地一动。
“虽然如此说,也不能轻率从事。”江中流不动声色道,“人除非逼到绝路,总要一叶知秋,提前虑到后事。”
她说着生起两分感慨:“实姐儿前些日子,不是给你来了信?”
程溯随口答应道:“来了。”信的内容,两人都看过,至于后事如何,南边的消息,也断断续续传入她们耳中,程溯生在宫中,养在宫中,就是受些纵容,总体也是规行矩步,说好听些,是细致入微,再粗俗些,少不得螺蛳壳里做道场,小事也是大事。
可谢冠大刀阔斧地,就劈开了这样一个烂摊子,没有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同一把烈火烧过去,烟灰都不见。
江中流眼里有了几分切实的欣赏,换个姿势坐好,看起来真的像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
程溯不自觉严肃起来。
“她性子厉害,雷厉风行,是一桩好处,”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江中流抽丝剥茧一一讲来,“可再雷厉风行,到底只是一个人,所以从身边的侍女起,再到外头的伙伴,渐渐地都换成信得过的······女人。”
江中流将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略过去,转而问道:“卫双仪这些年总请旨理各地驻军,你是知道的。”
程溯点点头,她心性好强,旁人知晓的,她也要知晓,旁边不晓得的,她也有想方设法打听出来,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总不愿意落于人后。
“她南边老家里,这些年也清退不少人出来。”江中流意有所指道,“只是后来,人员又补上了。”
这也是母亲能放手让孩子去历练的好处。她想到程溯,也有些怅然,谁知一转头,正瞧见她心领神会、踌躇满志的笑容。
“我知道的。”
两人点到即止,又信口数句谢冠来京的安排,程溯似乎心平气和了下来,很快告辞离开,江中流自己心中却仍翻滚不定。都说茶可以清心养性,可这会子喝下去,口口都似火上浇油。
她又看到卫双仪带着点无奈的包容笑意,她脾气好涵养也好,被刺了几句,似乎也并不放在心头,至少半点不外露。
真有点儿难过了,就好像小时候,她饿得怕了,见着吃食,就先塞满一肚子,等到午间,饭菜就没不怎么动,卫双仪不明就里,因为担心,搂在膝上哄她用饭,她鬼迷心窍地吃了,一口又一口,结果半个时辰后就开始打着滚胃痛,医生还没赶到,全吐在卫双仪衣服上。
两败俱伤啊。
门突然又被推开,阳光亮得有点刺眼,她下意识仓皇侧过头,旋即又摆正,望向面前的少女。
“我又想起一回事。”程溯靠在门口,背着光,瞧不清神色,“你猜华实这会子来京,是为了什么?”
江中流没有开口,蹙眉望向她,程溯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下去:“如今非年非节,她一定别有打算。”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她要抓紧些才好。今天翰林院里那帮子人还说,东宫渐年长,除了读书,也要预备着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