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闲话

    第一批得道飞升的人仙去后，直接拉出去一把火烧尽，烧出的灰被风一扬，半点留存不住。盘踞百年的大族说起来顽固，真正起出底儿，也像见不得光的晨雾。这段日子，谢家出奇地平静，家里没有人抗议喧闹，家外也没有旁族来探消息，那些夫人太太少奶奶的娘家无论平日里来往多密切，现在也全缩回壳里，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比不得香火传承的大计。

    安静也意味着没有新鲜事，谢冠坐在屋里，长日漫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有新闻奇闻，你听不听？”谈松就在这时候冒出来，她倒不觉得无趣，自告奋勇大包大揽，誓要把前些日子受的郁气发泄出来，偶尔闲下来，就给谢冠神采飞扬地描述烧人的场景。

    “死人味儿不好闻，”她说，“不过一把火烧起来，也就是那样，一开始油脂味油腥味有点恶心，等表面烧焦了，就和烤鸭烤猪差不多，再烧一烧，就是焦糊气，”她想了想，促狭地拍一拍谢冠的肩，“大部分是烧不干净的，留下块块焦骨，一摁就断，拾掇起来去堆肥——你和该去看看，不然人家日后问起来，都讲不明白。”

    谢冠瞧了瞧自己手中啃了一半儿的烤鸭腿，骨节初烧得发黑，黏着融化的鸭皮，横眉怒目，抬手给了她一下，留下个油印子。

    现在她又来了，谢冠警惕地打量她，嗅嗅空气中也没有焦糊味，才开口道：“什么事？”

    “我还没用饭。”谢冠警告她，拉出一把椅子给谈松。

    谈松讪笑两声：“大娘子——”

    迎着谢冠不吃饭就要吃人的目光，她还是退却了：“这回事正经事。”说着，也不待人问，一口气倒了个干净，“是常家那娘俩，前些日子不是送她们出城？如今回来了。”

    “回来了？”谢冠惊讶道，被困意催睡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隐隐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谈松能与谢冠交好，自然也有能投脾气的地方，谢冠兴奋，她也兴奋，凳子猛地朝前一拉，“刺啦”一声，盖不住越说越快的话。

    “回来了，原本的房子卖掉，换了几两银子，搬到城郊山脚下去住，如今在采山货卖，比在别人手下做工来钱快。我打发人去搭讪两句，听说换了钱要去买柴刀弓箭，也兼做猎户的营生。”

    “虽说靠山吃山，多几项来源总是好的。”谢冠点点头，果然那对母女不寻常，母亲粗中有细，女儿伶俐敢为，而且胆大包天，犯了这样震惊府城的事，风波未平就敢找回来。

    谈松应声接道：“可不是。”说到一半，她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椅子又摩擦出“刺啦”一声。

    “如今外头都快传遍了。”一段时间过去，她似乎早不记得被常石逼的狼狈劲儿，反倒有些与有荣焉的得意，“衙役们风风火火出门，灰头土脸回府，颜面都丢尽了。这还不算，那赌棍一嗓子喊来不少人，各个都是亲眼所见，吓得那些男人，几天里晚上不敢出门，至今茶馆酒馆里，都还在传，说那女人怎样的铁塔似的高，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修罗相，男人被她提在手里，挣扎都不敢。”

    谢冠嗤笑了一声，想了想又皱眉：“真这么高？有我高么？”

    谈松审慎地瞧了她一眼：“没有。”不过瞧起来比你壮实许多，她在心中暗暗道。谢冠到底年纪还小，就是练出来一身的力气，个子长得快，难免显得身板儿单薄些，不像成年女人，脂肪均匀裹着一层肉，浑厚又漂亮。谈松拿常青和她比对比对，又和自己比对比对，仗着自己大上几岁，倍感自豪。

    谢冠没察觉她这点儿心思，随口问过便罢，眼底却更兴趣盎然起来。

    “这样。”她终于拿定决心，“把常青常石母女俩回来的消息散播出去，要记得说清楚，是闹市杀人那个常青。”

    谈松眉梢一跳，连忙压住，食人之禄，她还是提醒道：“谢家虽然势大，同官府律法对上，难免落了把柄。”

    “无妨，为血亲复仇蒙赦，是现成的例。”谢冠淡定道，谈松思忖了一下，还是没说那复仇的是女儿为父亲，而且常石目前仍然活蹦乱跳，眼看比临走的时候还胖了三斤。有旧例就是有讲理操作的空间，权势就是最好讲通的道理。

    “是让姊妹们去，还是在外头再雇人？”

    “都可。”谢冠道，反正无论怎么做，风声一刮起来，人都能想到谢家。谈松也想到这一点，站起身准备走，才停一停脚，就看见谢冠似笑非笑望过来，顿时心头一跳，险些咬到舌头。

    “反正我不说，你不也做了？”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儿万事尽在掌握的鄙夷，“她俩再能耐，过城门验身份就是一道坎，说不定刚上车就有人许诺她们能回来。”在谢冠戏谑的话语里，谈松拔腿就跑，说要赶紧当差事。

    谢冠眼睛眯起了，轻轻松松地笑了，一后仰，把腿翘在桌子上。

    只几天不敢出门怎够？这样的好事，可要像男圣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天理一样，记得牢牢地。

    谢冠找到了事情做，谢以玉也不闲着，这些日子，天天吩咐人套车就往外跑。去哪儿，无可奉告，见谁，也无可奉告，卫双仪闲极无聊，主动提出给她驾车，也被客客气气推回去。

    谢冠憋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好奇，用完早饭，瞧谢以玉又要跑，一把拉住亲娘的手，不忘嘱咐姨妈快快关门。卫双仪站在门外莞尔一笑，门扇轻轻合上，不唯合上，还有落锁的轻响。

    谢以玉眼看自己当年的女儿愿，又实现一条，老怀大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前几天白心疼卫双仪，促狭起来，和谢冠一个模样，而谢冠就站在她面前，诚恳道：“阿娘这些日子忙些什么？”

    “阿娘在忙这些日子忙的事。”谢以玉随口敷衍道，“等忙完了，就告诉你。”

    后面一句倒是真话，事不密则害成呀，她对女儿说。谢冠点点头，也深为赞同，可还是抓着她不放。

    “事情不说，阿娘总要给个期限。”

    她轻巧退了一步，谢以玉倒愣了，见女儿立刻就要得寸进尺，立马到：“就三天。”

    “就三天？”

    “对。”谢以玉答的斩钉截铁。门又打开了，光照进来，卫双仪笑吟吟站在门口，见她嗔怪望过来，立刻举起在自己手上锁上又打开的锁头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