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常青
作者有话要说:</br>章节内容已修改,补充了常青常石母女的前因后果,感觉还是顺叙读起来比较轻松。以玉的内容后移下一章。
谈松的动作比苏约想象得要快很多,还未回过神,就被她一把子揽走,一路走,一路听她说个不停,苏约被她念得晕头转向,等到一处小院门口,才有些明白。
明白是明白,苏约还是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哭笑不得。
“大娘子这样的性子,小时候你也能与她周旋几年,这丫头太闹腾,多多劳烦你。”
谈松说得理所当然,苏约只觉得不可思议,和谢冠周旋,她左思右想,也只好是当年占了两人都年小的便宜。然而刚刚放出话,此时岂能露怯,只好硬着头皮,含含糊糊答应下来,谈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拍一拍她的肩。
“是大娘子当时带回来的,本来说找到人家就能送回去,谁知道叫人一查,她娘前几天一把锁锁了房子,竟不知道哪儿去了。”谈松说着,叹口气,“大娘子这几日忙得很,你也知道,分不出心神多管这事,好嘛,这小丫头就要闹翻天。”她说着,脸上真的拉出几丝苦意,激灵灵打个寒战,“你只告诉她,忙完这两日,就给她找家人,再找不着她,去留随意。”
“去留随意?”苏约趁着胸口一点气势没散,点点头正要进屋,闻言一愣,“多大的孩子?”
“七八岁。”谈松答得飞快,对上苏约有些诧异的目光,“嗐”地叹了口气,把她往里推,“你见了就知道了,好了不得的孩子,真是了不得!”
等苏约真正进去见到人,才知道谈松所言非虚,七八岁的一个孩子,黑黑壮壮,炮弹般横冲直撞,见了人,满眼里都是不驯:“我叫常石,我娘叫常青,家住城西头鱼林巷子最里头,我娘跟着人家砌墙盖屋的做工头。”她说着,扫一眼苏约,嘴角一撇,仿佛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我要回家!”
常石所求似乎不难,然而苏约温声细语才一张嘴,就知道谈松头疼在何处:她压根不信她们!
“没有买人的,哪来这么多拍花子的?”两人说话隔着一张桌子,常石藏在桌腿后面,警惕地瞧着她,“我娘常说,男人劝子弟戒嫖,官中军中禁倡伎,都是那么回事!”
苏约抓住一点话缝儿问她:“怎么一回事?”
“当了太监还要认干儿子!”她说话没遮没掩,语出惊人,苏约被她噎得咳嗽不断,还是要耐着性子听下去,常石骂完,掰着手指思索一会儿,才严肃道:“我看你们和她根本是一伙儿。”
说着,不等苏约再问,常石飞快地说下去:“牙婆外头买了孩子,就往大家大宅里去卖,你敢说你和她们不情熟?”
苏约被劈头盖脸数落一顿,腮边一直红到耳朵,人反倒渐渐镇定下来,灵光一闪,知道了为什么谈松急不可耐推自己上前。她家人钻尖了头想把她嫁到大家里当媳妇,也顾不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识字另论,管人掌事这一条却从未落下,当下平一平气息,声口镇定道:
“你说别家,我不晓得,可是谢家没有买人做仆役的,都是取的投靠文书。”这些话,她说的脸不红气不慌,都是实情,谢家被打压了两朝,穷极思变,自然要求个仁义的声名。然而隐隐地,她心下也有几分不安:仆人自然是上门求靠,可主家给娶的一房房老婆,却总是神秘地出现,又神秘的消失。
常石不泼骂了,抬头看了看她,鼓着嘴皱着眉,一时想不出话反驳。苏约压下那点心虚,才想着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抬脸,满是庆幸:“人找着了!”
常石看看她,又看看谈松,苏约才松了口气,她忽地一个助跑,仗着自己个子小,从桌子底下横冲过来。谈松猝不及防,下意识闪开脚,等回过神去抓人,堪堪错手而过,又不好对这样一个小女孩儿下重手,“哎”地一声,气急败坏追出去:她今儿不知犯了什么太岁,担惊受怕的事,全落在自己身上!
孩子有孩子的好处,随处见缝就钻,山石掩映,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常石自从被谢冠带回来,人多手杂,顾不得一个孩子,虽然衣食不缺,却老出不得门,早就憋得难受,一股脑儿跑了好远,才发觉自己不认路,躲到假山山洞里头,耳朵里听着外头脚步越来越近,甩甩头,抠着手不说话。
她要跟阿娘回家,不要再闷在这里了!
常石调整了一下姿势,透过假山上垂下的草木藤蔓往外瞧,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才提起一股劲要往外冲,忽然被人拎了出来,一抬头,对上谈松那张怒冲冲的脸。
“我要见阿娘!”
“那不是你阿娘!”谈松怒气更甚,一个小的,一个老娘,都不是好惹,外头军士来报,不是她们找着了常石,而是街上突然乱起来,说有人闹市杀人,一看,是个蓬着头、中等身材、壮敦敦的黑实女子,左手拎一个神色惊慌的瘦弱男人,右手一把剔骨尖刀,“刷刷刷”数刀攮进胸口······
常石一愣,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四处看,果然看见几个侍女中,夹着个显眼的女人,立刻挣扎着就要下地,被谈松轻飘飘一把甩出去,闷头一冲,正好撞在常青腿上,母女俩一个一身血,一个一身烂泥,久别重逢,谁也别嫌弃谁。常青翻来覆去把女儿瞧了好几遍,不唯没有受伤受苦,还吃胖了不少,当下大松一口气,一把搂在怀里:“娘的宝儿哟!”
府官站在亮得晃眼的太阳底下,心中几分燥气,浮上来又压下去,眼看着谢家门头显眼锃亮的牌匾,又是气苦,又是忌羡,瘦死骆驼比马大,谢家这几年再怎么没落,没子弟出仕,门脸上的光彩还在,朝廷捉人犯,竟被谢娘子着人当街拦走!人进了谢府,官署里都傻了眼,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出他来要人,美曰其名他当过几年京官,见多识广。
他要是真见多识广,哪能落到这个境地!
前些年太子开蒙,皇帝不说在翰林院选大儒,反倒指了一名女师,群臣哗然,他也跟着参了两折子。皇帝温吞性子,压下去不提,他还洋洋得意,谁知,过了不多久,风向突然一转,递上的奏折里不再杀气腾腾要将那妖言惑众的女师拉出去正法,反倒夸赞起她是本朝大儒韩家的根底,见识不凡,堪当大任。韩家确是有名的大家,而现在却也没落得根基无存,他觉得蹊跷,还没等回神,就稀里糊涂被外派了。
外派也不坏,一开始挂着天使的名义,处处有人接待奉承,谁知道一年两年过去,一直没有召他回京的信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官职低微、手上又没权,再过路,那些地头蛇纷纷变了脸,颠沛数年,回京回不去,欲在地方就任,又没有自己的位子,数次想着挂印辞官潇洒林泉算了,临了又不舍,就这样不尴不尬挨到现在,也无怪被人推去背黑锅。
千不甘万不愿,该来还是要来,许是事情坏到不能再坏,他盯着照得人昏昏欲睡的日光,竟然陶陶然做起梦来。
他这些年没有说得出的政绩,也无怪皇帝想不起找他回去,可如今机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当街杀人这样的恶事,谢家要插手,名不正言不顺,他若立得起来,功劳自不必说,卫相与家里不合,没准儿还能讨个好,直臣的名声,来年的升迁······
他想着,胸里一腔子血又腾腾热了起来,挡在门前的女子无礼,却还是毕恭毕敬地把他迎进来,谢家娘子再要强一个人,到底是个年小的女儿家······气昂昂迈过门槛,府官正瞧见一张神色淡淡的脸,玉似的皮色,俊眼修眉,斜侧着望向他。
他在京中也见过这张显眼的面孔。膝盖软得比舌头还快,府官“噗通”跪在地上,嘴里发直,半日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下官见过······见过······”
他离京离得早,忙着打点行装,朝中的事情听得少,只有几句隐隐刮入耳,似乎临行的时候,韩家的事情也不提了,百官都陷入奇异的沉默中,只是暗地里有人传,江女的娘家,最终落在卫相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