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
即便萧慕岑再怎么不情愿, 最后她和钟临其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圣旨已下,婚期在明年的三月底。
萧慕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结局, 圣旨传入未央殿时, 她表现得十分平静。但她也就只是跪在传旨的公公面前, 直到公公念完圣旨。
她没有起身, 也没有接旨, 更没有谢恩。只是安静的跪在那里,像是一块石头。
传旨公公有些无奈, 眼神示意跪在萧慕岑旁边的白影和赤雪出点声音,提醒她接旨。
白影小心翼翼开口:“殿下, 公公将圣旨念完了, 您该接旨谢恩了。”
萧慕岑眨了下眼,抬起头看了那位传旨公公一眼。
传旨公公朝她露出笑容,将圣旨恭恭敬敬递到她面前。她却只是瞥了眼, 提着裙摆站起身来, 头也没回的进了殿内房间。
传旨公公脸上笑意僵硬住, 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白影道:“公公将圣旨放下吧, 殿下她已经知道了。”
赤雪起身后, 朝方才萧慕岑离去的方向过去。
萧慕岑躺在卧房的软榻上,背对着外边,身体微微蜷缩着,像是觉着冷, 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赤雪小心翼翼走过去, 半蹲在床边,柔声道:“殿下,您怎么了?”
萧慕岑没有回话, 只将自己的身子蜷缩的更紧了些。
赤雪还想再说点什么时,身后有人按住她肩膀。
赤雪回头,是白影。
白影压低嗓音道:“好了,你别在这里打扰殿下了,让殿下好好休息吧。”
“可是……”
“殿下现在需要安静,你别闹,快跟我出去。”
赤雪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听话跟白影一道离开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声音响起后,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萧慕岑躺在床上,紧紧抱着胳膊,她紧皱着眉头,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因为心情不好而有些沉重与压抑的呼吸声。
她努力想要平复自己心中躁动的情绪,可不管她如何深呼吸,如何控制,那股情绪就是不受控制,随着这些时日压抑的难过,一并翻涌而出。
她紧紧闭着眼,眼泪却还是从眼角溢出。
片刻后,有些许压抑,却最终难掩悲伤的抽泣声在房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而后愈加明显,像是要将这些时日所压抑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
房外,是不知何时来到的文乐樘。
她站在门口,听着从房内传来的哭泣声,嘴唇轻抿了抿,眼神微微闪烁着,犹豫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收回了伸在半空中准备推门的手,轻声转身朝殿外走去。
临走前,她叮嘱白影:“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公主,她心情不好,别让她做傻事。”
白影一惊,立即点头:“是。”
圣旨已下,这件事算是成了定局。
那天之后,萧慕岑也没有哭闹什么,就好像她已经安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不再像之前那般笑,也鲜少讲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安静的在院中坐着,呆呆的望着院中那些梨花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临其第一次前来求见时,萧慕岑问他,愿不愿意退去这门亲事。那时钟临其说,这是皇帝的意思,他没办法改变。
之后再去,萧慕岑都没再见他。
赤雪说:“殿下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客,钟小侯爷请回吧。”
萧允暮过来,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萧慕岑。萧慕岑心情稍微好些的时候会见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照样是拒之门外。
未央殿的大门被萧慕岑下令关上。这一关,便是好几个月。她没有离开,也不愿意让外面的人进来。
关上一道门,好似就能隔绝掉外面那些让她觉得不高兴的事物。
也许是因为到了冬天的缘故,萧慕岑近来身体不好,时不时咳嗽,觉得冷,一天之内的多数时间她都在被窝里躺着。
白影端来汤药让她喝时,她也只是懒懒应了句“知道了”,让白影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出去。
以前在熵国皇宫时,萧慕岑偶尔也这样,身子当时疲软不愿意起身,等缓一会儿后才会起身来喝。白影也没有怀疑,将碗放下后便出去了。
再进来时,碗空了,萧慕岑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闭眼又安静的模样好像是睡着了。
白影小心着将碗收走,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
年节下,萧慕岑给未央殿的下人们放了一天假,他们愿意做些什么便去做什么。下人们欢欢喜喜的谢恩。
倒是萧慕岑,一如之前好多个时日那般,就像是个寻常日子一样坐在殿中发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自己什么也不愿意说。
白影和赤雪自是没离开的,但她们也知道殿下喜欢清静,陪在她身边时也就安安静静的,殿下没有吩咐,她们便什么也不做,以免让殿下觉着不悦。
宫中举办了宫宴,文乐樘和萧允暮分别派人来请她前去,但都被她拒绝了。她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她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谁也不要来,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她不愿意去,他们也没有勉强,但还是派人送来了些她爱吃的东西。
东西全都摆在殿中桌上,她一口没动。
殿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未央殿中,却是静的宛如另一个世界。
她一天没吃东西,赤雪有些担心,等到萧慕岑往殿中走回时,她趁机开口提醒:“殿下,您已经一日未曾用膳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那边送来了好些您爱吃的东西,您吃些再休息吧。”
“不了,”萧慕岑眼神恹恹:“本宫累了,想睡觉。”
赤雪还想再劝两句,白影拉住她的手,朝她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继续往下说。
赤雪撇了撇嘴,最后还是咽下了她准备要说的话。
年节那段时间,萧慕岑都在未央殿,除去文乐樘和萧允暮他们来时,她得见上一见,其余的能拒绝的全都拒绝了。
而她的父皇,自她从熵国回来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他要传达的话,不是通过文乐樘来说,便是让他身边伺候的公公前来传话。总之,萧慕岑没见到过他人。
这个年,过得安静又无聊。
而后,萧慕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到来了。
三月初,新娘子的喜服送到了未央殿。
凤冠霞帔,金冠玉束,料子用的是最好的蚕丝制作,手感顺滑。
萧慕岑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院中。
前来送东西的嬷嬷立马跟上,笑道:“殿下,这喜服您得先试试啊,若是有哪里不合适的,咱们再改。”
“不想试,麻烦。”
“可是殿下……”
“出去。”
嬷嬷愣住,一时无言。
她满眼无奈转头看向白影,希望白影可以帮帮她,但白影只是摇了下头,示意她最好还是在殿下生气之前赶紧离开。
嬷嬷无可奈何,最后还是离去。
殿内的喜服,萧慕岑没试,那些东西就安静摆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白影担心上面沾染灰尘,所以用一块红布将它们暂时遮了起来。
婚期将近,那身喜服却还是原封不动放在原来位置。
文乐樘来过一次,看见了,似有不悦,可最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拂袖离去。
从三月初到三月底,时间仿佛按下了快进键,萧慕岑觉得自己好像不过是睡了一觉,便已经过去了好多日。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忽然咳嗽,猛的咳出了一口血。
她看着自己掌中的血,神色淡然的用手帕将那些血擦拭掉,然后将沾了血的手帕丢进香炉中烧掉。就像之前她做过的好多次那样。
她很早之前就断了自己的药,每次白影端来的药,她都倒掉了。所以,咯血在她意料之中。但却不能让别人发现。
距离婚期还剩下三日时,未央殿便已经准备起来。皇帝的意思,萧慕岑没办法拒绝。
她就站在屋檐下望着那些在未央殿中忙活的下人,将原本冷清的宫殿装饰成一副热闹模样。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耀眼的红。
一夜之后,院中寂静了数日的梨花树开始开花。
又一夜后,簇拥而盛的梨花开满了枝头,放眼望去,是满目胜雪的白梨花。
萧慕岑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她忽然道:“试试喜服吧。”
白影一愣,和旁边眼神诧异的赤雪对视一眼,连忙回去准备。
喜服繁琐,光是穿上便花了好一会儿,再加上梳妆打扮,用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这大概是萧慕岑穿过的最复杂的衣服。
赤雪看着穿着一身喜服的萧慕岑,眼里满是惊艳:“殿下,我敢说,您绝对是咱们纭国最美丽的新娘子~”
白影点头附和:“明日大婚,殿下您一定光彩夺目,是最耀眼的存在。”
萧慕岑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勾了勾:“你们先出去吧。”
“是。”
白影和赤雪很快退出房间。
萧慕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貌若晨花,可眼里却没有一丝真心的喜悦。她伸手,打开了梳妆台最下层的小抽屉。
那里面是各种小瓷瓶,装着她要服用的药。
以及,她从齐先生那里讨要来的那种药。
她打开瓶塞,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而后像是解脱了一般,笑出声来。
走出大殿,外头是明媚温暖的阳光,头顶是蓝得像海一般的天,深邃,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院中梨花开的正盛。所有梨花树的枝头都挂满簇拥的白色梨花,梨花的清香弥漫而来,轻轻飘入鼻间。
萧慕岑着一袭红衣缓步行至梨花树下,双手自然垂落,被宽大的衣袖遮挡,连手指都瞧不见。她仰头望着那些花儿,积郁许久的神情消散,温和的笑意浮现。
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宫女望着她,不由惊艳:
“公主殿下穿红衣好美啊~”
“胡说,公主殿下生的美,穿什么都好看!”
“对对对,公主殿下穿什么都极美!”
“……”
有风起,吹散了那些人的话语,吹落了些许枝头上的小白花。
萧慕岑抬起右手接住随风飘落的梨花,梨花轻轻落在她掌心。她红唇勾了勾,随后将它握在手中。
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兴许是有些累了,她在梨花树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后背轻轻靠着树干,双腿稍放松了些。
她闭着眼,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她嘴角带着笑,似是,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
三月底的、和煦温暖的风悄然而至,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吹落枝头挂着的雪白梨花。
梨花自枝头落下,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后落在了树下身着一袭红衣的萧慕岑身上。
红衣似血,梨花如雪。
她左手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雕刻着山水纹样的玉佩,玉佩佩绳被她缠绕在指间,像是怕掉了。
她就那样安静的、又悄无声息的半躺在树下。周围静悄悄的,她什么也听不见。
李云景,承君一诺,本该不悔。可惜,我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你来娶我。今日这一袭嫁衣,就当为我嫁你而穿。
若真有来世,我还愿与你再相见。只盼那时,你我皆是寻常儿女,不被家国所牵绊。
梨花扑漱漱落下,渐渐将萧慕岑的红衣覆盖。
萧慕岑紧握着的手渐渐放松,玉佩自掌心滑落,佩绳却仍缠绕在她指间。
阳春三月,我等到了又一场的梨花盛开。
可惜,这场烂漫美景,不能与你同看。
李、云、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