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
萧慕岑不敢相信, 她母后怎么会在此处？这里是熵国地界啊！她是纭国皇后，怎么会……
萧慕岑眼中情绪闪烁不定，震惊之余, 又有些慌乱与紧张, 有点不知所措的意味。她嘴唇微张, 正要说些什么, 纭国皇后文乐樘却先开了口：“你不必紧张, 本宫来此之事，只有几个人知晓。”
“……”萧慕岑心里仍然有些在意。
平静下来后, 她心中更多的并非担忧，而是她母后出现在这里的缘由。纭国皇后亲自前来, 还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带离, 想来是有要紧事。
萧慕岑坐正身体，开门见山询问道：“母后，您为何来此？”
“本宫思念自己的女儿, 来看看, 不可以吗？”
“……”萧慕岑顿时无言。
文乐樘轻笑一声：“其实本宫这次来, 也确实有点事情。”
“何事？”
“允暮下个月中旬便会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但朝中仍有些许异议之声, 他需要有个功劳压住那些反对他的声音。”
“您的意思是……”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调查去年纭国与熵国一战中，纭国战败的缘由。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军中有内-奸，本宫需要你在熵国这边找出那个人的名字, 然后派人传回纭国。若允暮能顺利解决此事, 朝中那些反对的声浪便会彻底平息，没有人会再质疑他当太子的能力。”
萧慕岑抿着唇，眉头却不自觉皱起。
她犹豫了下：“可册封太子一事已经确定, 他……”
“他需要向朝堂上那些人证明他确实有当太子的能力。”文乐樘的手轻轻抚上萧慕岑的脸，指间温暖，从萧慕岑的眉尾，一直顺延而下，摸过她的下颚。
“岑儿，你如今身在熵国皇宫，眼睛也有所恢复，别人不知道，所以正是你暗中调查这件事的最好时机。熵国太子对你有几分好感，你假意接近他，趁机查探此事，对你而言应该问题不大。”
“……”萧慕岑没有立即回答，神色似有犹豫。
“你与允暮关系甚好，你一定会帮他的，对吗？”
萧慕岑低下头，眼皮稍许低垂：“可是父皇说过，我不用……”
“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她打断萧慕岑的话：“允暮是本宫与你父皇一手扶持起来的太子，他是最佳人选毋庸置疑，可人言可畏，要想让人臣服，便需要有些许功劳来让那些人闭嘴。岑儿，有时候，人是需要变通的，你应该也不想等到你回纭国时，朝中议论声重，说你弟弟一事无成却坐拥东宫吧？”
萧慕岑无言。果不其然，文乐樘没有任何预兆便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李云景划清界限，不让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没想到……她的母后居然在这时候让她接近李云景，当初可是父皇说的不要以感情作为达到目的的跳板的。
她好不容易，才习惯现在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
文乐樘靠近萧慕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岑儿，本宫相信你会完成这个任务的。等你办完这件事，本宫便想办法将你接回纭国，好吗？”
而后文乐樘忽的话锋一转：“岑儿，别忘了，龙戟还在纭国等你回去。”
“还有你让龙戟带回去的那位朋友，本宫在京城给他，还有他的父亲，他的未婚妻准备了一栋上好的宅子，他们住在那里，都会生活的很好。”
萧慕岑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的睁大眼睛：“母后？”
她再一次紧蹙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望着眼前这个她其实才算是初次见面的女人。
眼前这个她称为“母后”的女人，脸上笑容与自己想象中一般温和，可眼中的情绪却并非如此。
她在……威胁自己？
文乐樘笑着，手上的动作依旧温柔，可眼里却夹杂着几分无奈：“岑儿，母后今天要教你一些东西，你早些知道，以后便会更愿意为自己而活。帝王之家，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亲情，而是权势与利益。你皇长公主的身份不是摆着看的，当初给你这个身份时，本宫便想过要教你一些别的东西，可那时候你不愿意。”
“本宫本想着，若你安然无恙待在本宫身边，那些东西不学也就罢了，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到底没能如我们所愿。”
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今你身在熵国皇宫，我们的人无法渗入其中，只能在外围护着你，在那深宫之中，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首先，给你自己找个依靠。”
“允暮即将成为纭国太子一事已然传入熵国，有些人会趁机拉拢你，但有些，会想要除掉你，不让你活着回到纭国。也许现在并不明显，但那是迟早的事。人心难测，眼睛是看不见的。”
“岑儿，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活着。记住了吗？”
萧慕岑：“……”
萧慕岑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她印象里温柔的母后会威胁她，会以威胁她的方式来教她这些道理。
萧慕岑莫名有些想笑。她也确实笑了。
可一笑，情绪便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顷刻而出。她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文乐樘伸出手，小心翼翼却又温柔的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岑儿，你早晚都要学会这些事情的。以后，你要做的类似的事情不会少，提前习惯，对你而言是好事。”
萧慕岑嗓音苦涩：“是……好事？”
文乐樘却话语坚定：“是好事。”
萧慕岑闭上眼，眼角溢出的眼泪顺下滑落。
她想要深呼吸，胸口却像是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她一抽气，便觉得胸口有些疼。
不会是好事。
对她而言，怎么可能会是好事？所谓“好事”，是对纭国而言，是对她的母后而言！
不是她！
“不要寻死，”文乐樘视线直直望着她：“你若是自寻短见，本宫会让龙戟，还有陪在你身边的那些人继续去陪你。”
“……”
此番对话，对萧慕岑来说，冲击很大。大到她脑子嗡嗡嗡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游离。她不敢置信那些话会从她母后口中说出。
是因为她以前眼睛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她母后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些无可奈何？是因为她那时候遭遇了些什么，所以她的母后才对自己格外的温柔体贴？是愧疚吗？
萧慕岑忽然想知道，以前那位昭缙公主的事。但她不记得了。
现在想想，似乎是有人故意用法子抹去了她的记忆，否则为什么和她一样是穿越者的龙戟记得所有事情，林成和娟娘也都记得，唯独自己不记得？
是她的母后吧。
是那位……在她印象里温柔可亲的母后吧……
萧慕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忽然想起了李沁心。她曾经设想过她可能会像李沁心一样成为皇室的牺牲品，但她没有想到，自己不完全算是牺牲品，反而像是一个……加害者。
或是，欺骗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欺骗者。
自己想象中有关自己的未来不该是这样的。她只想在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的同时，平静又安然的度过她在熵国皇宫的这几年。萧允暮被册封为太子后，纭国情势改变，熵国也得做出相应变化，她想，不出一年，她应该会被允许返回纭国。
等回到纭国，她便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她的寿岁已定，她只想安安静静的活过这两年多点，而后找个安静又漂亮的地方，等待死亡。
可现在……
她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她一个。
漫山遍野的绿林，从山崖那边呼啸而来的风，头顶的云，四月天的旭阳。一瞬间仿佛都成了假象，顷刻间支离破碎，化为乌有。
之前她曾幻想过的美好的、有温暖的家，原来……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真是……很可笑。
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山崖边。身后是旷野，身前是绝路。
有风迎面而来，略有几分刺痛的袭在她身上。她觉得难受，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的难受。那种感觉仿佛硬生生的扼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喘息。
她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山崖，一眼看不到底，只见些许从山崖山壁中长出来的不知名树枝。她忽然想，要是跳下去，这一切……这身不由己的是不是就结束了？
可龙戟怎么办？林成和娟娘怎么办？还有白影和赤雪、落月与沉星他们……
母后真的会让他们给自己陪葬吗？
会吗……
远处林中，文乐樘紧蹙眉头注视着萧慕岑的方向。她双手紧握在身前，手指不自觉捏紧。
金铃和银铃站在皇后身侧，脸上有着相同的担忧。
金铃忍不住出声：“娘娘，咱们真的不过去吗？万一殿下没想得开……”
银铃立马阻止：“不会的，殿下不会想不开的，她不会跳下去的！”
文乐樘心中也是紧张。她和萧慕岑说的那些话，都是以后萧慕岑迟早都要面对的。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在这情势转瞬便会骤变的时候，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护着她……
她得学会自己去面对那些残酷，以及未来会有的威胁。不管如何，她生于帝王之家，在皇宫长大，有些事，她必须要学会。
自己教她，还能把握些分寸。
此刻，不过些许话语，她会想清楚的。她如此聪慧，不会想不开的。不会的！
可文乐樘的视线仍然紧紧注视着萧慕岑，似是害怕萧慕岑再往前一步。
她紧紧抿着唇，眉眼中满是紧张与着急。岑儿，不要再继续往前走了，回头……回头转身，离开那里！
萧慕岑站在山崖前边，闭眼感受着风。这个时节的风，没有燥热，多的是舒爽。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山林间的花草气息。
好想，就此沉溺在这风里。
她往前挪动脚，前移了半步。风自袖下穿过，凉爽宜人，像是要将她带离这片让她烦恼的土地。
她又往前伸了半脚。
崖边碎石滚落，一直往下坠去，听不见落地声响。
“萧慕岑！”身后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
她一愣，不自觉缩回了脚。
熟悉的声音，有着几分着急与慌乱。
她转身。朝她跑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而后，他的面容才渐渐显露。
被泪模糊水，与风吹来而刺-激到的视线，她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那是谁。他的声音，她一直记得。
“不要动，就站在那里！”李云景气尚未喘匀便朝她大喊。
萧慕岑呆呆的望着他。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是他先出现在自己眼前。
李云景小心着朝她走过来，语气也不由自主变的小心翼翼：“萧慕岑，不要乱动，听话，别乱动。好吗？”
萧慕岑望着他，忽然笑了。
“对不起。”她说。
是对李云景说的。
是对她的母后说的。
也是对她身边那些人说的。
对不起。
身体往后倒去的瞬间，失重感袭来。不知为何，明明是跃向死亡，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一切就真的可以这样结束。
她又想起了李沁心。那时候李沁心选择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时，会不会和此刻的自己想的是一样的？想要从此得到解脱，对吗？
人生苦短一瞬，至多不过几十年岁，早晚都是个死。与其困于囚笼，终日郁郁寡欢，倒不如自求解脱。
“萧慕岑！！”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随着风而来，清晰而又满是慌张。
她缓缓睁开眼。
不算清楚的视线里，有个黑色身影跟着她一起从山崖上跳了下来。他伸着手，好像要抓住她。
她知道那是谁。
她眼角有泪溢出，却随着风瞬间飘散。
李云景，你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