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来者, 是李沁心。
她裹着披风,没有妆容遮挡的面容,十分憔悴, 眼前黑眼圈浓重, 眼中还有些许红血丝蔓延, 脸色有些许苍白, 话语声更是沙哑, 时不时伴有两声咳嗽。她端正坐于萧慕岑身前,两人之间放着一张小桌, 其上,是白影方才拿来的热茶。
茶杯中升腾起茶雾缭缭, 伴随着淡淡茶香缓缓漂浮在空中。
屋内点着两盏灯, 分别摆在左右两侧。烛火摇曳,轻轻晃动她们的影子。
白影递了杯茶给萧慕岑。
萧慕岑从白影手中接过茶杯,轻吹了吹, 而后抿了口。她眨了下眼:“六公主深夜来访, 不知所为何事?”
李沁心挤出个笑容。即便笑着, 面色仍然苍白无力。她道:“我听说昭缙公主白日里来找过我, 但是被人拦在储秀宫外了。”
萧慕岑轻挑眉头:“所以?”
“储秀宫是贵妃娘娘的地方, 她……那个,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愿意去看我。”李沁心双手手指紧紧拽着披风一角:“还有,我还想, 请、请昭缙公主帮我个忙。”
李沁心看了看萧慕岑表情, 又道:“我……我想……”
她似乎有些为难,一句话说半天都说不出个完整来。萧慕岑没多少耐心,最不喜欢讲话支支吾吾、拐弯抹角的了。
有话直说, 能不能帮,她会看着办的。
但李沁心所说“帮忙”,萧慕岑大概能猜到。
她略显叹息一声:“你是想死,还是想和离?”
李沁心一惊,看向萧慕岑的眼神里充满着震惊。
白影也有所诧异。
“你……”李沁心咽了咽喉,她低下头去:“原来昭缙公主猜到了。”
她深吸口气:“如果能和离,自是不想死。若不能和离,我便只能选择死。”
“理由?”
“我不想回去江南,不想再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他……”李沁心声音忍不住哽咽,话未说完便要哭。
“打住。”萧慕岑出声阻止。
她露出个笑容:“在你说完你的事之前,先不要哭。等你哭完,本宫都睡着了。所以,先挑要紧的说,说完之后,你想怎么哭都行,好吗?”
“……”
李沁心吸了吸鼻子,深呼吸了几次来平复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她深夜来找萧慕岑是请求她帮忙的,事情都没说完就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她会厌烦的。
她闭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激动的情绪最后得以抚平。
她近乎咬牙切齿,身体却不自觉发颤:“他威胁我,如果我敢将他对我做的事告诉父皇和贵妃娘娘,他就让我生不如死。”
语罢,她伸手扯开腰带,便要脱衣服。
萧慕岑听到脱衣服的动静,身体不自觉后倾些许,虽然看不见,却莫名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六公主,有话好好说,怎么还脱衣服……”
李沁心还是将衣裳都脱了下来。
萧慕岑看不见,可她身边的白影却看得清楚。李沁心的上臂、胸前、小腹、腰身、大腿,还有膝盖,但凡是能够被平日里所穿衣裳挡住的地方,全都是淤青与伤痕。看淤青扩散范围和颜色,这些淤青大概是重复施-暴,尚未恢复就又被掐、被打后留下的。
李沁心是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体,本该白皙光滑,可此番模样看在眼里,让人不觉震惊。
她身体正面所见位置,尚且只是淤青,而她后背上的红色伤痕,更是触目惊心。那是用鞭子鞭挞过后,一层又一层累积下的长条痕迹。有些已经恢复,只留下淡粉色的疤痕,有些伤痕却还很新,上着药,还未结痂。
这些痕迹,都不该出现在任何一个姑娘身上。更何况李沁心还是公主。
白影看了几眼,忍不住蹙眉,心下感慨万分。她凑在萧慕岑耳边,将自己所见悉数告知萧慕岑。
萧慕岑原本觉着有些许尴尬的面容此刻却有了些难以置信。
萧慕岑语气倏忽沉重:“你是公主,怎么会……”
“先前在御花园时,我说过了,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我只是父皇送给他的一个礼物。或者说,玩具。”
“每次他用鞭子打我的时候,都会狰狞着面孔笑着跟我说‘李沁心,你不过是你父皇送给我的一个礼物,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三年来,每次行房后,他都会逼我喝下避子汤。次数多了,觉着身体不适便偷偷去寻了个大夫诊治,他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我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李沁心苦笑着将衣裳重新穿好:“两个月前,我便在等着这次中秋回皇城的机会,我回来后,就不打算回去了。原本,我以为父皇起码会看在我是他女儿的份上恩准和离,可是……”
李沁心一眨眼,隐忍许久的眼泪便往下掉,她不由哽咽一声:“如若不能和离,我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再回去,不出两年,就会被那个恶魔折磨致死……我不想回去了。”
萧慕岑抿了抿唇,眼中有些不忍,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可这种事,本宫又如何帮得了你?本宫是纭国人,你们熵国皇室的事,本宫……”
“你可以的,”李沁心语气十分坚定:“只要你帮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帮衬几句,也许他会伸以援手!我就不用再回江南了!”
“……你真的觉得,这种事情,太子能帮得上你吗?”
若是朝堂上的事,李云景或许还能帮得上忙。可这种……人家家里的事,要如何帮?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婚事,是皇帝赐婚啊。皇帝不松口,他人如何帮忙?
只能是有心无力罢了。
李沁心跪着上前,抓住萧慕岑的手,言辞激动起来:“昭缙公主,我求求你,帮帮我。我真的找不到别的人帮我了,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求求你了……”
萧慕岑问:“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呢?”
李沁心愣了下,而后笑了。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苦笑。她咬了下唇:“如果他们愿意伸以援手,我又何至于……”
何至于自寻短见。
以他们的权势,只要他们愿意帮忙,也许父皇是会松口的。可是,他们不愿意冒那个险。
“父皇忌惮他们,忌惮他们背后的镇国将军府,他们素日里在父皇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事。兵权在握,可以震慑他人,可却不能拿来在父皇面前显摆。他们一旦显露出些许强势,父皇便会起疑,怀疑他们有不轨之心……”
“所以,他们不能帮我。”
李沁心低下头,她很想挤出个笑容,可却失败了。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哭了。
寂静夜里,安静房中,即便是刻意压低过的抽噎声,也清晰着响起。
萧慕岑抿了抿唇,心情也有些沉重。这种事虽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听着,却也有点难受。
如若这是在纭国,她定能帮李沁心,可此处是熵国皇宫,而她身份敏-感……说好听点是“客人”,说难听些便是“质子”。
“本宫……”
“我知道昭缙公主你是个好人,求求你帮帮我,哪怕是不和离也没关系,让我留在皇城就可以,你帮帮我好不好?”
李沁心紧紧抓着萧慕岑的手,像是死死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慕岑很想告诉她,自己可不是好人。
可萧慕岑莫名有些心软:“你能在皇城待多久?”
李沁心一听,瞬间惊喜:“中秋过后,我应该能待上半月。”
“本宫不能保证一定能将你留在皇城,但本宫会尽我所能。”
“谢谢……”李沁心又哭了:“谢谢……”
萧慕岑抬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天色已晚,你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还有,今夜你来见过本宫之事,不要与他人提起,任何人都不行。”
“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李沁心笑着起身,看向萧慕岑的眼眸里泪光闪烁。
萧慕岑轻摸了摸她的脸,以示安慰。
李沁心笑着:“谢谢……”
白影送她出了房间,由落月护送她回储秀宫。
白影折返回房间时,萧慕岑已自行起身,摸索着到了桌边。那上面还摆着昨日日间李沁心派来送来的糖粘和蜜饯。她伸出手拿过两颗,却没有吃,只是握在手里,微微失神的双眼低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些什么。
“殿下,”白影走到她身边:“您真的要帮六公主吗?连月贵妃和三皇子都帮不了她,您又要如何帮她?”
萧慕岑将握在手中的糖粘放在桌上,语气淡淡:“就当,是还她送本宫这些甜食的礼。”
白影蹙眉,话语担忧:“可是殿下,您有所不知,六公主自皇帝赐婚后嫁给那个富商之子,富商每年进贡给皇帝黄金十万两,纹银二十万两,还有珠宝不计其数,甚至还替皇帝收集江南那边各处的情况,建立江南-情-报-网。您真的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会准许六公主的和离一事么?”
“……”
萧慕岑未曾言语,只拿起手绢擦拭了下手掌上沾着的糖渍。
用自己的女儿换取钱财与情报……确实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怜李沁心,生母位份不高,又是在月贵妃宫中长大,皇帝选她作为“礼物”送给富商之子,以求交易,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后几年的深渊噩梦。竟然都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萧慕岑不由感慨,命运多舛。寻常人尚且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何况是在这深宫里长大的女人。
白影看了萧慕岑一眼:“殿下,您……”
“你说,”萧慕岑忽的打断她的话:“将来有一天,父皇也会把本宫当成是礼物送给别人吗?”
白影一听,大惊失色,立刻跪在她身侧,心下惶恐万分:“殿下,您何出此言?您和六公主怎么能一样?您是咱们纭国皇长公主,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嫡女,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
“是吗?”萧慕岑勾了下唇,眼神却有些失意。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