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不是我
显然，国王并不在乎公主是谁，这只是个身份，无论谁都可以扮演，上冬只是暂时不明白为什么。需要一个公主和邻国结婚吗？或者是要杀掉公主？毕竟来之前他听得很清楚，是“死期”而不是什么婚礼，但是现在，所有人都说婚礼了。
城堡里满是奔走的人群，人人都满脸微笑，捧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堆到马车上，这是公主的嫁妆，美丽的衣服、闪亮的首饰还有昂贵的家具。不知怎的，上冬总觉得这些人的笑容有些恐怖，似乎有东西撑着嘴巴硬逼着他们笑出来般。
作为公主的老师，没人理会上冬的踪迹，他也乐得四处溜达，很快发现一个奇特之处：所有的食物都很香，香到不正常，哪怕外表看上去普通也香到诱人，哪怕只是闻一下就忍不住想吃，他观察这一会儿已经见到好几个人试图偷吃了，都被守卫的士兵打走。
本来食物需要士兵看守就很奇怪了，一个富裕的王国不至于连皇宫里的人都吃不饱，更奇怪的是没有其他普通的食物，只有这些闻起来特别香的。
上冬在食物边上徘徊了许久，久到守卫对他投来不善的眼神，肩膀一重：“别吃哦。”
“怎么？”上冬小声道，“食物有问题？”
“这么香的东西，你觉得没问题？”林映雪不无讽刺地说，“你在超市买个东西还要看看过不过期呢，这里的东西你觉得有保质期？”
上冬耸了耸肩膀，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林映雪绕到前方，一只胳膊架在守卫的肩膀上问：“你现在对我越来越不耐烦了啊？怎么？不喜欢我了？”守卫显然也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但是他看不见林映雪，只是疑惑地活动着肩膀。
“也不是……”上冬嘀咕了句，迅速瞥了眼那张漂亮脸蛋，“就是觉得你有点……太快了。”他临时改了口，不敢说那些介于幻觉与想像之间的微妙瞬间，反正目前为止他没有一点儿证据。
林映雪笑了下，刚想说什么，烟花猛然从窗外升起，上冬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夜空被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皇宫门口的广场上火炬通明，一条长长的红毯直通往大门口。公主与女仆们打扮停当，拎着裙摆跑了出来，长长的白色头纱拖在地上一眼都望不见头。
“老师，快来啊！”自然卷欢快地说道，“您要和我一起参加婚礼呢！”
什么鬼一起参加婚礼。
上冬在心里吐槽了句，还是迈开腿跟了上去，反正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别的事，虽然种种迹像都很不正常。他注意到两只吉祥物一动不动坐在大篮子里仿佛玩偶般，篮子路过时，他盯着吉祥物们看也没得到回应。
按理说，新娘和新郎应该在牧师的见证下，于教堂里结婚，这里显然不是这样的。自然卷站在皇宫的门口，红毯的一端，手里握着捧花，满眼期盼地盯着红毯那一头。
很快，白马王子领着庞大的队伍过来了，与上冬所料不差，这位王子两鬓斑白，满脸皱纹，戴着一付眼镜，完完全全没有王子的模样，与先前那位沉潭公主大概一样的来历。他不熟练地翻身下马，带着微笑往前走来，每走一步都不断向周围人挥手，仿佛明星一般。
上冬默默地看着新娘和新郎走到近处，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彼此牵着手，一脸陷入爱情的模样。至此，剧情进展虽然和青蛙王子完全不对劲，好歹还是个童话——除了童话里的人都不正常——然而，事情很快发展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上冬转过身，看着黑漆漆的皇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移动，他眯起眼睛，从那越来越明显的轮廓上看出一丝熟悉来，直至那玩意儿终于暴露在夜空中才发现——这他妈不是刚才山米那儿看见的怪物吗？
怪物大概有三人高，象鼻虫一样的脸，极其壮硕的身材，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是一滩融化的冰淇淋。挪动时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水渍，伴随着噗嗤噗嗤的声音，活像是拳头捣进一堆烂泥里。它的皮肤是一圈一圈蛇状鳞片，反射着夜色中烟花的光芒，令他瞬间想起罐子里看见的东西以及那极其不自然的香气。
“国王陛下！”人群中传来了欢呼声，“伟大的国王陛下！”
自然卷高兴地跑过去，一头扑进烂泥一般的身体里：“父亲！”当她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粘液与鳞片，她却一无所觉，只是欣喜地说，“太好了，您看，爱德华来接我了！”
“尊敬的国王陛下！”那位爱德华“王子”往前站了一步，精神奕奕地喊道，“感谢您把女儿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上冬震惊地盯着“国王陛下”，试图找出与先前的人类有一丝相似之处，遗憾的是失败了，他甚至找不到脸在哪里。他眼睁睁看着那陀肉慢慢挪到红毯上，接受众人的欢呼之后，它趴了下来，浑身颤抖，一身鳞片像是削掉的苹果皮般一圈圈落在地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仆人也罢、守卫也罢，甚至欢呼的群众们都像是中了邪般欢呼一声，冲过去扑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对于这诡异的现象毫无所觉，只把蜕下来的皮大口塞进嘴里。此时，皇宫中走出数个仆人，抬着一人高的大木桶，打开之后推倒在地，无数半月型指甲顺着台阶滚落，王子队伍中最后维持着礼貌的人再也控制不住，跑过去捧着指甲开始啃，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在啃笋子。
上冬忍住反胃，拉扯着跃跃欲试想要上去吃东西的魔法少女们退到台阶旁，婚礼已经完全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争抢国王陛下的皮与指甲。他眼尖地发现山米在人群中钻出来，一把抓住说道：“不要去吃！”
“可是，不吃就没有东西吃啊。”山米可怜兮兮地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国王陛下养的呢。”
上冬震惊了：“你没吃过别的东西吗？”
“什么别的东西？”山米不解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国王陛下可以吃啊，其他的东西只要吃了就会得病，会死的！”
上冬扫视一圈，看见楼梯下面的马车上就摆着篮子，里面的面包看起来焦黄可口，他拉扯着山米跑过去一捏，那面包是硬的，拿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居然是木头刷了漆。翻找了一通，马车上的所有食物，面包、肉以及啤酒都是假的，全是木头与水。
“你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上冬晃着面包问，“像这样的，能吃的。”
“这不是装饰品吗？”山米迷惑地道，“国王陛下说了，吃这些是会生病的。”
“我不是说吃这些……”
上冬有些抓狂，顾不上多解释，那些魔法少女们已经越来越接近指甲和皮了，他放开山米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抓了四个，两只手哪里够用，抓了这个放了那个，一回头，山米已经趴到地上，抓起一根指甲啃得有滋有味。他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奋力拉着自然卷往外走，其他三位魔法少女作为女仆自然而然地跟上去，一路穿过无数冲过来的人群，好不容易走到城堡进门处的广场时，自然卷终于挣脱了上冬的手，愤怒地喊：“老师，您要干什么？！”
上冬一咬牙，一巴掌扇过去，把“公主”打倒在地上，其他三人想跑，他一个箭步过去施以耳光，一个也没落下。片刻的哭喊和骚动后，“公主”与仆从们站起来，带着红嗵嗵的脸颊与茫然的表情。
“我……什么鬼？”自然卷捂着脸说，“我为什么成公主了？”
“呀，我的头发！”黑长直握着烫成卷的发尾尖叫，“谁给我烫的……啊，我为什么当女仆啊？”
魔法少女们醒了过来，上冬算是稍微放下心来，大略解释了几句后，魔法少女们顿时气愤难当，纷纷抽出……
“啊，权杖呢？！”
“权杖去哪里了？”
“我的也不见了？”
“谁记得放哪里了？”
魔法少女们此刻终于是显露出孩子们的脆弱，无助地看向上冬，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先出城去，呆在城里我怕你们又被影响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了咆哮声，国王陛下由三人高的怪物暴涨至十几人高，像是一陀烂泥般伏在皇宫上，不断怒吼着：“公主！我的公主！我的宝贝！你去哪里了？”
这一吼，自然卷像是喝醉了般摇摇晃晃地又要往回走，被上冬一个巴掌给扇醒了，和其他魔法少女们互相掺扶着往外走，一路上时不时听见国王陛下的声音又要回头，被急中生智的同伴扇了一巴掌，她们就这么互相扇着巴掌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又可怜又好笑。
国王陛下庞大的身躯开始往邻近的屋子跑去，如同软泥般一间接一间地搜索，直到某一间屋子窗户中闪出一阵烟雾，那烟一沾到它的身躯如同腐蚀液般，顺着躯体一直往下淌，形成一道道血痕。它尖叫一声，蠕动着往另一边去，速度之快令人震惊。
李雨的脑袋从窗户里冒出来，他奋勇一跃，轻巧地落地后迅速往上冬跑来，气喘吁吁地说：“我发现这里的……”
“食物都是假的？”上冬接话道。
“你怎么知道？”李雨瞪大了眼睛，“除了水全是假的啊，什么都没得吃！”
“因为所有人吃的都是国王。”上冬忍着反胃道，“国王蜕皮剪指甲给其他人吃。”
李雨震惊地说：“这也行？那这国王是菩萨啊？舍身救全国人？”
上冬翻了个白眼：“这里的人说普通的食物不能吃，吃了会生病，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那是……有人告诉他们的？”李雨回过味来了，“是国王说的？为什么？”
上冬把进城后的遭遇大略解释了下，李雨一脸震惊，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几句话的功夫，国王陛下身躯上的伤口恢复如初，它蜿蜒在所有的建筑上，迫切寻找着公主，当他意识到永远找不到人时，愤怒变成了吼叫，在它的声音中，所有抢食的人们都警觉起来，放下食物，站起身四下张望。
“公主呢？”
“公主在哪里？”
“公主逃跑了！”
“找到公主！”
包括“王子”在内都开始疯狂地搜索每一个地方，掀翻木桶、推走马车，直至每一块石头都暴露在烟花下。
“为什么烟花还在放？”上冬疑惑地道。
“我哪知道。”李雨敷衍地说，“现在怎么办，导师？”
上冬深吸口气，问：“你能一个人搞定这玩意儿吗？”
“那什么，导师啊，虽然我不在乎生死，但是这个死法太奇怪了。”李雨呸了一声，“想想就觉得恶心啊。”
“你刚才用的那招呢？”上冬不死心。
“那个只能小范围的啊。”李雨说，“你也看到，它很快就恢复了。”
上冬啧了一声，看着远处的国王陛下叹道：“也许不一定需要搞死这个国王陛下？”
李雨看了看国王陛下，又看了看上冬，都不需要说话表情解释了一切。
“行行行，我来想办法。”
上冬觉得冤极了，明明应该是魔法少女的活，结果他不仅只有一个魔法中年，这个魔法中年还不管用，只想着速死。他左右巡视了一番，看见林映雪正抱着胳膊和女观察员聊天，俩人说说笑笑好不惬意，看得他心头火起，灵光一闪：“林映雪。”
“嗯？”林映雪看了过来，笑容还没褪去就领悟了过来，大吼一声，“别！”
上冬加速往国王陛下跑去，中途扭头看了眼，林映雪果然跟在他身后，一脸的不开心。他笑了起来，从混乱的人群中穿过去，冲着国王陛下那“柔软细腻”的身体一头扎了进去！
上冬以为应该是很柔软、充满了恶心味道以及窒息的感觉，没想到一层富有弹性的薄膜过后，他只觉得身体变得极为沉重，像是被压在什么东西下，四肢完全没有力气，抬也抬不起来，就像在梦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紧紧地缠住他。
有一丝亮光透进来，上冬努力睁开眼睛，力求先动起来，但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丝毫效果，他就像被压在深深的水底喘不过气来。
“……怎么样？”
“不行……心跳太快了，继续下去要脑出血了。”
“唤醒吗？”
“不到最后不要，再试试。”
“……试了好多遍了，还是不行。”
“他察觉到了吧？”
“不会的，可能只是幻觉……”
有许多声音，男的女的，各种奇怪的口音，还有上冬听不懂的以及熟悉的。
“加剂量，不要让他醒。”
林映雪！
有那么一瞬间，上冬感觉看见了林映雪，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更加冷漠，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意味。
“上冬！”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上冬只感觉周围一松，烟花的颜色重新出现，他深呼吸了几声，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搞死了？”
“搞死个屁！你想死啊！”眼前的林映雪可活泼多了，厉声骂道，“你知道我把这玩意儿撕开多难吗？”
上冬抬起头，正好看见国王陛下的肚子中间裂开一条大缝，无数肉泥如雨落下，一落地就化作香喷喷的“食物”，引发了人们的又一轮狂乱。他抹了把脸，看着手上的粘液干呕了几声，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林映雪拉着往外跑去。
李雨很有眼色地跟上，没多久他们就在城堡外遇上了满脸担忧的魔法少女，不知何时吉祥物们也跑了出来，卜罗米一见到上冬就飞得远远的：“噫，你好臭！”
上冬干呕了声，看着其他人都跑远了没好气地道：“没有我你们都得死！”
李雨哼了一声，魔法少女们倒是面露恐惧之色，拉着手抱作一团。
“这个算谁赢了？”上冬看向观察员们。
女观察员一脸恼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写上什么递给林映雪，这一次，上冬没等林映雪接收就劈手抢过，令他意外的是纸上什么都没写，只有一片空白。他抬起头，看着林映雪想说什么，却被抢白了：“我们得快点走，那些人就要出来了。”
“什么人？”上冬问。
“你们杀了他们的食物，从此他们就要饿肚子了。”林映雪说。
上冬皱起眉头：“可是，那个国王明显是在奴役他们啊，山米都吃不饱，国王也不允许他们制作真正的食物。”
“对他们来说不是。”林映雪一边笑一边抽回那张空白的纸，“那是他们尊敬的国王陛下，养育了他们的人，而你，是坏人。”
沸腾的叫声从城堡内传来，很快，喧闹往城门这儿涌了过来。
上冬还想辩解几句，响指出现了，再睁开眼，客厅出现在眼前，他平静了一会儿心情，林映雪从卧室里走出来，打着呵欠说：“今晚吃什么？”
窗外天空还亮着，时间是下午，深秋即将入冬。
上冬看着林映雪说：“我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