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熟人
长夜散尽，清风拂晓。
好不容易送走两位仙界大佬，苍山派一行人累得坐在地上喘气，而李四则把受伤的赤鳞玄犀收入纳灵袋，准备将其带出去放了。
钱芊兀自站在一旁，低着头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潇走之前好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钱姑娘。”直到李四走过来，唤回了她的思绪。
“多谢姑娘救了我派弟子。”
“没事，举手之劳。”钱芊无所谓地摆摆手。
李四道：“我本想等抓到赤鳞玄犀后带姑娘一同回苍山派，将酬金和谢礼给姑娘，奈何现在计划有变，我们恐怕要暂时改道去妖界了。”
钱芊点头表示理解。
李四看着她，委婉地提议道：“与其让姑娘等我们回来，不如姑娘与我们一同前去妖界吧？”
其实他说这话亦有拉拢的意思，毕竟经过昨晚一战，他能看出钱芊实力不俗，是个好苗子，而且似乎孤身一人，身后并无门派。如果能把这种人拉入他们苍山派，那他们门派的实力定会突飞猛进，地位也能跟着扶摇直上。
“妖界么……”钱芊迟疑了一下。
见她犹豫，李四忙不迭将妖界近日会有新妖主继位一事告诉了她，并不遗余力地劝说道：“钱姑娘，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盛事，如今凌云仙君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乃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我哪怕接触不到四界那些大人物，但能够远远地看上一眼，也算是长了见识，以后说出去足以羡煞旁人。”
他说得口干舌燥，可钱芊还是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李四顿时苦了一张脸。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撬动油盐不进的钱芊时，却见她思忖了一下，然后问道：“那里能吃白食吗？”
其实钱芊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还是跟着李四等人比较好。
虽说她也能像过去的几千年一样，通过打工和乞讨挣钱，但是妖界的继位大典……怎么听都像是能狂吃自助的样子。
四界之中，但凡踏入修行的门槛，便可以自行辟谷，然而钱芊却不喜欢辟谷，除非是没得吃怕饿肚子，否则能不辟则不辟。
“自然！”李四眼睛一亮，顺着她的话继续加注，拍胸脯保证道：“我李四向姑娘保证，只要姑娘跟着我们，这一路上绝对吃喝不愁！”
吃喝不愁……
钱芊的眼睛微微湿润，“李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什么时候去妖界？我已经准备好了！”
李四美滋滋地应下来，等本派弟子休憩好，一行人便离开了凌云仙君的洞府，朝着妖界赶去。
半途路遇人界的镇子时，李四提议先去钱庄换些妖界的货币，以备不时之需。
四界所用的货币各不一样，人界是金银铜钱，仙界是蕴含灵气的灵石，妖界是蚌妖孕育而出的灵珠，而魔界则是沾染了魔气的黑曜石。
不过虽然货币不同，但却并不妨碍它们之间相互流通，因为四界任何地方都有钱庄，钱庄之中，可将不同的货币以不同的比例兑换。
李四用银两换了些灵珠，并备了点薄礼。虽然妖界可能看不上他们这份贺礼，但于情于理也不能空着手去。
此外，他又好心给钱芊买了套衣裳，带她寻了处客栈沐浴换下。
好好的姑娘家，成天顶着一副乞丐的模样，就连李四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不过，等钱芊换完衣裳从房内出来，李四又觉得，乞丐模样的装扮说不定是她故意为之，乃是大智若愚之举。
因为钱芊清洗干净换完衣服后的模样，实在是惊为天人。
乌黑青丝松散绾起，肌肤细腻白皙，朱唇娇艳若滴，黛眉弯如新月，再往下，便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显得慵懒而妩媚。纵然是布料与做工最普通的布裙，穿在她身上也胜过各色绫罗绸缎，衬得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只一眼，如见谪仙降临，美得惊心动魄。
不止苍山派众人，整个客栈里的人都有些看呆了。
钱芊浑然不觉，走到李四身前，眉眼弯了弯，道：“多谢李大哥，衣裳很合身。”
李四看着她，神色略微复杂：“钱姑娘，你的容貌……需要遮一遮吗？”
“嗯？”
李四越看，越觉得钱芊这张脸简直漂亮的过分，道：“姑娘姿颜姝丽，甚至不像凡间之人，若是如此上路，贪图姑娘美貌的人怕是只多不少，恐招来祸端。”
钱芊淡淡地笑了一下，不以为意道：“会招来祸端，可不是我长相的错，李大哥且放心，我行走四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因为自己的脸遇到过什么麻烦。”
因为那些连麻烦都算不上。
哪怕是当年混迹魔界，那群魔族见了她这张脸，也要绕着道走。
明明知道她只有金丹境界，但李四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知为何却完全相信了钱芊。他隐约有种感觉，这姑娘不仅所言非虚，而且还藏着更大的杀手锏。
再度启程上路，钱芊问起了妖界的事情。
关于妖界的新任妖主，其实她心中大致有底，但又怕有什么不知道的新变数。
毕竟她死掉的这一千年里，四界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就拿连潇来说，记得自己当初分明对他说过他的尊号是阳景，哪料他不仅换了个尊号，还干了许多与原著背道而驰的事。
“新任妖主？哦，就是妖界原先那位太子殿下。”
毕竟已经见识过钱芊的无知，李四生怕她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又解释道：“他名为虞渊。妖界由蛟龙一族执掌大权，而这位虞渊殿下，乃是蛟龙皇室中最小的皇子，据说他深受老妖主的喜爱，于是一生下来，便被册封了太子。只是他上头还有几位兄姊，同样对皇位虎视眈眈，遂不择手段想要杀了他。直到一千年前，这位太子殿下飞升真龙，肃清阻碍，这才彻底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虞渊，果然是他啊。
钱芊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对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因为虞渊不仅是原著男配，傻傻地深爱着璧月仙子，而且……他欠自己一大笔钱。
后半句话划重点。
-
妖界地广物博，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丛林与溪谷，植被丰富，灵气充裕，适合各类生灵生存。
但也应了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妖界内部的竞争与分层极其严重，几乎将弱肉强食尊为妖生信条。
就如他们刚放走的不久的赤鳞玄犀，未开灵智，故也无法化形，纵然实力达到九阶，也依然是妖界最底层的生物，与之类似的，统称为“妖兽”。
而开了灵智的，则自称“妖族”，他们像人族修士一样正常修炼，步入一定阶段后便可化为人形。
妖族开启灵智，则意味着拥有神识，可对妖兽进行精神压制，所以哪怕是九阶妖兽见了刚修炼至练气期的妖族，也要俯首臣服。
万年来，妖族逐渐聚集在一起，占据了妖界资源最好的地域，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青阳城。
青阳城城门前，李四将那枚带有连潇气息的铜币递给守城的妖族士兵，又报出了“凌云仙君”的名号，众人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城内。
城中六街三市，热闹非凡，但也和人界的城池没什么两样，唯有熙熙攘攘的往来者各异，除了大部分本土的妖族，其余都是另外三界赶来道贺的贵客和使者。
李四等人眼睛都看直了，一一细辩路过的是四界中哪位鼎鼎有名的大能，语气里难掩激动之情。
反观钱芊，一路兴致缺缺地跟在他们身后，似乎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
不过她的内心倒不如表面上那么无波无澜，她听着李四等人兴奋地报出那些所谓“大能”的名字，只想感叹她恐怕是真的老了。
听听，一个都不认识了，有代沟了。
直到——
“哇！那不是玉曜仙君吗？！”
钱芊闻言抬眼，然而只瞧见了一道颀长的霜色背影，身后跟着五六名怀抱贺礼的仙侍，恰似清风过境，无影无痕，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李四这会心情澎湃，正想找人一吐为快，转头发现身边一群弟子比他还要狂热，于是就盯上了神情淡淡的钱芊。
他以为钱芊对玉曜仙君没什么了解，就主动凑过去，一脸欲要分享八卦的模样，“钱姑娘可知刚刚那位白衣仙君是谁？”
钱芊：“……”
她吐出两字：“不知。”
“那位是仙界炙手可热的下一任天帝人选，玉曜仙君宋鹤归。据说在凌云仙君飞升之前，他才是仙界年轻一代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天资超凡，根骨奇佳，飞升时才二十八岁。”
说完，等着钱芊的反应。
钱芊后知后觉，故作震惊：“哇……好棒棒。”
李四很满意她的反应，接着又神神秘秘地道：“玉清大帝闭关之后，仙界事宜便暂由德高望重的玄天神君代理，玄天神君对玉曜仙君颇为欣赏，且有意提拔他，疑似是想将他当做下一任天帝培养，毕竟玉清大帝在闭关前就对玄天神君说了想传位一事。孰料后来杀出了凌云仙君，天赋更胜一筹不说，还被玉清大帝亲赐尊号，于是原本支持玉曜仙君的一部分神仙纷纷倒向，转为支持凌云仙君，两方势力斗得如火如荼。”
说到这里，他两眼放光，目露期待：“不过既然玉曜仙君来了，那么凌云仙君多半也会来。”
连潇也会来？
钱芊眸光闪了闪。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相认机会。
-
妖族宫殿朱甍碧瓦，雄伟华丽，四角飞檐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蛟龙，爪牙舞张，口中衔珠，仿佛下一刻便能腾空而起。
宫外门庭若市，来客将贺礼交于宫奴，逐一进入。
“魔界鬼蜮老祖，贺礼——天阶法器峨嵋刺一对。”
“仙界长箐仙君，贺礼——上品丹药洗骨丹五瓶。”
“……”
李四从未想过宫门口居然还有宫奴在报贺礼，想到自己准备的那份薄礼，不免心生紧张，手心沁出涔涔冷汗。
留意到他的脸色变化，钱芊低声问道：“李大哥，怎么了？”
李四挠挠头，面露窘态：“钱姑娘，我准备的贺礼，怕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钱芊看了一眼正在报贺礼的妖族宫奴，不，确切来说，是那名宫奴身后的黑衣男子。
对方身着宫装，有几分贵气，正两腿交叠，坐于梨花木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盏茶，用茶盖撇去浮沫，低头浅浅啜饮。
钱芊收回视线，道：“无妨，你只管送便是。”
这一句话犹如定心丸，李四瞧她气定神闲，竟也鼓起勇气，然后……当轮到他们时，将怀中一尺见方的盒子递了过去。
“人界苍山派使者，贺礼，呃……”
宫奴打开盒子，原本洪亮的声音渐渐变小，貌似还有一丝震惊。
“羊脂白玉珠串一条。”
原本还很吵嚷的殿门口一时间变得非常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尴尬。
苍山派众人瞬间涨红了脸。
在一众大佬精心准备的贺礼中，他们的这条白玉珠串处处都透露着“贫穷”二字。
李四更是欲哭无泪，心道早知就不听钱芊的了，这还不如说他们忘带了贺礼呢，如今整个四界都听到了他们苍山派准备的贺礼，简直是丢死人了！
“怎么了？”
低沉的声音从宫奴身后传来。
小宫奴不知所措地回身，将手中的贺礼拿给黑衣男子看，“大人，这……”
元琛淡淡地扫了一眼，道：“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来者都是客，礼轻情意重。”
宫奴惶恐垂首：“是。”
话虽如此，但能带来这种东西糊弄他们妖族的，他倒想见见对方是何方神圣。
思及此，元琛抬起了头。
一群风尘仆仆的人界修士，以及……
当目光流眄至这些人身后的某个窈窕倩影时，他的瞳孔骤缩，下意识便要从木椅上站起来。
可下一瞬，女子悄然抬手，食指置于红润的唇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勾唇朝他露出一抹浅笑。
元琛立刻意会，但还是按耐不住汹涌起伏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等这群修士进殿之后，他立刻放下茶盏，跟了进去。
李四等人随着宫奴的指引入座，一行人经历了刚刚一事，犹如霜打的茄子，个个垂头丧气，又见自己被安排在末席，离四界那些个大能远远地，脸色愈发灰败了。
钱芊好言安慰道：“别难过啊，我们起码是入了席的，别的修士想来还没这个资格呢，而且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趁着好不容易来妖界一趟，抓头妖兽回去交差才是要紧事。”
李四苦笑道：“姑娘说的对，做人得学会知足，我们如今能见识到这些大能，已是毕生幸事了。”
钱芊颔首，又道：“李大哥，我内急，先去茅房一趟。”
这会儿宴席还没开，李四摆摆手：“去吧去吧。”
钱芊走出大殿，望向柱廊清冷的一端。
朱红的宫柱旁，黑衣男子静静伫立，似乎等待已久。
她不紧不慢地闲步过去，还未近身，元琛便深深作揖，语气崇敬：“少傅大人。”
钱芊扶起他：“元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少傅，元大人还是随意点喊我吧。”
“那怎么能行，主上既尊称您一声""老师""，那么您就是少傅。”
“嗐，”钱芊道：“我要这虚名有什么用，你不如叫虞渊把我欠我的钱还给我。那个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顶用。”
元琛顿了顿，道：“少傅大人真是一如既往地爱财。只可惜不是我们不想给，而是凌云仙君不让我们给。”
“连潇？关他什么事？”
元琛欲言又止：“关于这件事，还是您亲自去问凌云仙君吧，有了仙魔人三界的前车之鉴，我们妖界不好忤逆仙君命令，唯恐惹了仙君不快。仙君那个脾性，您也是知道的……”
“……”
钱芊憋了一口气上不来咽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只有钱能平息她的怒火，于是又朝元琛道：“那这样，你不是蚌妖吗，能不能从身上抠一颗灵珠下来给我？我没钱了，回去是要饿死的。”
元琛：“……”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小袋满满当当的灵珠，放到钱芊手里：“灵珠都是要上交的，我这是偷摸着攒的私房钱，少傅大人省着点花，因为沙子真的很难吃。”
钱芊强行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含泪接下：“元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利用这笔钱，不辜负你吞沙之苦。”
元琛装作没有看到她欲笑不笑的表情，点了点头，又道：“关于少傅大人回来的事情，我已经告知了主上。”
钱芊错愕：“你速度这么快？”
她紧接着道：“不过我没带什么贺礼，你们不会介意吧。”
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来白吃白喝的，让她掏钱，没门。
元琛摇头：“您能来，就是对主上最好的贺礼了。当初得知您死一事，主上真的很难过，还在自己窗下为您建了坟冢，刻了碑文，日日站在窗前垂泪。现在得知您没死，我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告知了主上，主上连冕服都没换完，便跑去窗前一脚踹了那墓碑。”
钱芊：“……我真是谢谢他了啊。”
元琛墨眉轻蹙，追问道：“少傅大人既然没死，为何这一千年来杳无音信？”
“此事说来话长了。”
钱芊正犹豫该怎么跟他解释，倏地，似有所感，侧眸仔细凝望向不远处的殿门。
进入殿内的宾客络绎不绝，然而唯有少数几人，正在朝殿外走。
钱芊的视线锁定在其中一个青色的身影上。
那人背对着她，无法看到样貌，然而钱芊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从他身上同时传来了仙魔两种气息。
一般来说，能同时拥有仙魔两种气息的，只可能是仙魔双修之人。
但由于四界宾客同时聚集此地，各种气息鱼龙混杂，故就算有人感觉到此人身上同时传来两种气息，也只会觉得是在相互错身时不慎沾染上的。
可钱芊心里澄如明镜，那人绝对不是不慎沾染上的。因为若是如此，身上沾染的气息会比另一种气息稍淡些，可那人却是仙魔之气缠绕交织，不分强弱。
之所以可以这么清晰地分辨出来，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对方是同一类人。
钱芊微微眯眼。
那人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没了踪影。
钱芊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颌，问元琛：“往那个方向走，能到什么地方？”
“那处往前行百米，便是是膳房，负责此次宴会的吃食。”元琛见她面色有异，问道：“少傅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得到答案，钱芊便打算告辞了，“元大人不是妖主近侍么，如今你家主上刚继位，你还是快回去守着他吧。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一步，有些话，下次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