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投喂（上）
辛灿也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很扯淡。不过没关系，盛珣的来历更扯淡。
两人对视，他很确定自己从盛珣眼里看到了“迷茫”“惊讶”“困惑”等情绪。而这些情绪到最后，变成了青年嘴巴里的一声：“……哦。”
听得辛灿心尖一颤。
不是成心要骗盛珣。他舌尖抵着上颚，想：我只是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
正好，盛珣“失忆”的时间会在一两个礼拜。等时间到了，对方一定要觉得惊讶。到那时候，自己应该也能放平心态，说话实说。
“你之前提过，”辛灿干巴巴地继续往下道，“刚辞了上一个工作，近期想要找我们这帮兄弟散散心。没想到，竟然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你也是的，这种事还是得提前讲一声吧？万一我今天没出门买早饭，你一个人倒在路上，又什么都不记得，那可怎么办？”
盛珣：“……”
盛珣又“哦”了声。
不怪他做不出更多反应。又不是真失忆，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刚刚还在一片废墟里，周围到处都是异种，再往前则是一个满脸惊恐的活人。
对方害死了自己捡来的孩子星星，自己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之下，第一次让异能作用在别人身上，自己也因为气力衰竭而倒下。再有意识，就听到周围嘈嘈杂杂的声音。
那会儿他以为自己已经在回光返照。否则的话，怎么眼睛一睁，废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末世来临之前繁华热闹的街道，满是烟火气的早餐摊，还有“哎哟”地叫着、语气里满是担心的阿姨？
可盛珣又实在太痛太累，以至于做不出什么反应，就再次闭上眼睛。
然后就是五分钟前，他在沙发上醒来。
异能已经基本完成对身体的修复，眼前坐着一个陌生青年，用一副和自己很熟悉的口吻和他讲话，三言两语说清楚了他的情况。
很戏剧性。但盛珣在最初的惊愕茫然之后，觉得好像可以相信对方。
一来辛灿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二来正常情况下，看到路边倒着的人，正常反应是拨打120送医。只有像辛灿说的那样，他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有“失忆”的毛病，除此之外却没什么大碍，这才会把他直接带回家里。
“你前面的衣服沾了太多土，我前面也是脑子乱哄哄，就直接扔了……不过你放心，我也摸过，里面没有证件。这几天呢，暂时就穿我的吧，反正咱们上学那会儿也是整天混着穿。”辛灿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补充的了，“你看行不？”
盛珣嘴巴抿起一点，看着他。
被对方注视，那种心虚的感觉再度从辛灿胸膛浮现。像是吞进了一块冰冷金属，整个胸腔都带着压迫感。
他不知道，其实盛珣只是在分析：看来辛灿和这里的“盛珣”关系不错。
有了“名字、长相都一样”的前提，盛珣把自己的状态理解成小说里经常提到的魂穿。
末世之前，他偶尔也会看文打发时间，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一样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连末世都出现了，再有任何状况好像都不值得意外。
“谢谢你。”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盛珣选择从辛灿开始，先具体了解一下自己身边的状况，“你前面说，我辞职……”
“咕嘟”。
话说到一半，肚子先叫了起来。
盛珣停下，略有不好意思，辛灿倒是笑了：“肚子饿了？正好，前面买的包子还热着。豆浆我喝了一半儿，你不嫌弃的话就把剩下的喝了。哦，要是想吃别的，我再下去买。”
包子、豆浆。
两个词出来，辛灿清楚地看到，盛珣喉咙有一个吞咽的动作。
沉寂已久的嗅觉在这一刻复苏。盛珣闻到了餐桌方向传来的包子香气，还有伴随广场舞音乐一起飘进房间的油香。
吞咽的动作更明显了。口水开始大量分泌，他想要克制，可对正常食物的渴望根本无法压抑。
也就是客厅没有镜子。否则的话，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照镜子动作，都能让盛珣知道，现在的他绝对不是“魂穿”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而是依然用着属于他本人的身体。
“买了两个馅儿，地软和肉包。”辛灿庆幸自己早上起来也是饿得狠了，平常他只吃两个包子，今天却足足买了五个，“你——”吃哪个？
还没问呢，盛珣已经把距离他更近的肉包拿了过去。辛灿甚至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吃的，好像只是一个晃眼的工夫，包子已经消失在盛珣手上。
辛灿：“……”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又给盛珣递了一个。
盛珣有点不好意思，预备慢点吃第二个。可事实是，包子一到手上，就又在两秒之内消失。
他更加不好意思，好在这时候，第三个包子也来了。
“家里好像还有麦片，”辛灿轻声说，“要不要泡一碗？”
盛珣握着包子，还是没受得住诱惑，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辛灿笑着说，“那我去烧水。”
他语气很松快，转过头时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会事儿。
饥饿。辛灿非常理解盛珣此刻的感觉，甚至知道盛珣一定已经竭力忍耐、不想在“大学舍友”面前显得太奇怪。
作为一个虽然家庭情况略显复杂，但毕竟从小没饿过肚子的青年男性，辛灿原本不应该有这份了悟，但谁让他昨晚做了一个“梦”呢？
“梦”里，失去了屏障，又被李钺带走大量物资的罗城基地里，人吃人的事情屡见不鲜。最初只是发生在黑暗角落，到后面，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
盛珣想要阻止，又无力阻止。到后面，还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带着的孩子“星星”身上。
面对这样的人间炼狱，盛珣咬咬牙，决定带着“星星”离开基地。
对于他的决心，在“梦”里顶着“星星”身份的辛灿毫无异议。他知道，如果连盛珣都要放弃罗城基地了，那说明离开一定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真的饿啊。
每天睁眼，迎接两人的，都是胃里的火烧火燎。毫不夸张地说，那段时间，哪怕看着凶恶的异种，辛灿都会流口水。
可惜异种身上都带病毒，不能吃。
转折点出现在几天后。那会儿辛灿和盛珣见到一块废墟，看着坍塌墙壁里的广告牌，辛灿想起来，这里之前是一个小超市。
在异种爆发早期就被一个泽塔型感染者踩塌了，里面没准会有残存的食物。
他之所以会知道这点，是因为《感染者》曾经描写过一个片段：李钺从小超市附近路过，察觉到这里还有吃的，但认为把它们取出来太费力，于是没有动手。
被主角轻蔑放弃的物资，对辛灿、盛珣来说，成了能够救命的东西。
听了辛灿“这里可能有吃的”的话后，盛珣在“饿死”和“奋力一搏”中选择后者。
他使计引来一个异种，在与对方交手过程中，让异种击碎了坍塌的厚重墙壁，果然看到货架上的食品包装，这才让两人填饱肚子。
盛珣因此受了重伤。看着血泊里的青年，辛灿甚至忘记了要把自己折磨疯的饥饿，满脑子只剩下“都给你，全部都给你，你快点好起来”……
“……呼。”
接水，上灶台，开火。
现在不会了。辛灿告诉自己。
家里就有吃的，实在不够的话还能去外面买。
这里不是《感染者》的世界，而是物资丰沛、安全无忧的现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一个“梦”，不知道盛珣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区外的街道上。但是，对方出现了，自己可以用买来的食物喂饱盛珣的肚子，让盛珣脸上露出高兴而满足的表情——
“这样就挺好，”他自言自语，“对，这样就挺好。”
十多分钟后，热乎乎的麦片被摆在盛珣面前。
不光是麦片。辛灿还从冰箱冷冻柜里找出自己之前买的速冻饺子，做了煎饺，这会儿就在盛珣手边。
要是煎饺也不够，他漫不经心地想，自己还在冷冻柜看到了汤圆、粽子——这种过节食物就是这样，到日子的时候会买，但总是吃不完。反正冻着，也不会放坏。
不过，辛灿明显多虑了。
“我吃好了。”在夹了两筷子煎饺后，盛珣把盘子推给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怎么光是我在吃，你也动筷子啊！这个料是你调的吗？味道真好！”
辛灿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莫名生出了“我把盛珣喂饱了，真好”的满足，同时回答：“对。不过也就是放了味极鲜和醋，再加一点辣椒油……”
“特别好吃。”
盛珣真诚地说。
“你喜欢就好。”辛灿眨眨眼睛，笑着回答，“哦，我刚刚还想说呢，你别吃太多。”
盛珣表情明显一滞，带上紧张，像是担心自己什么地方做错。
不能吃太多吗？难道这个世界虽然表面看起来很繁华热闹，实际上却也缺乏粮食？
不不不，更有可能是自己果然在回光返照阶段。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点燃火柴的小孩儿，短暂看到了家人与火鸡，紧接着却又要回到寂静冰冷的死亡里。
短短时间，无数思绪从盛珣心头掠过。他有点怅然，更多却是“终于到了这一天”。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笑。循着笑音看过去，恰好对上辛灿依旧带笑的目光。
“我这厨艺，你也见识过了，毕竟是从小开始锻炼的，也算能拿得出手。”辛灿说，“今天中午，好好给你做一顿，算是接风？”
盛珣：“……咕嘟。”
他又咽了一口唾沫。
“不用。”青年艰难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也没证件、没手机，身无分文的，都得靠你收留，怎么能让你那么破费？”
“算什么破费。”辛灿还是笑。在盛珣看不到的角落，手却又一次捏紧了。
分不清是心虚，还是心疼。
明明应该是主角待遇，可因为自己一念之差，盛珣成了故事里的配角，还经历那么多磋磨苦难。
他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造成自己过往经历的“真凶”，还在一心一意为辛灿打算，希望辛灿能够节约。
“我也想吃呢，”辛灿轻快而坚定地说，“之前都是一个人，想做好的，又做不了两样，多了都是浪费。现在有个你了，可千万别拦着我大展拳脚。
“红烧肉，灌汤虾球，剁椒鱼头……”
他一边讲话，一边把自己的目光放在盛珣身上。
辛灿知道，自己现在说的，都是盛珣想吃的东西。
在他还在“梦”里，还是“星星”的时候，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遍地危机的废墟中看着星空。自己又开始嘟囔“饿”，盛珣就让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讲话，说：“等你睡醒了，就发现咱们现在的事情都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啦，你去饭店点，红烧肉，灌汤虾球，什么都有。”
辛灿肚子“咕咕”叫，小声说：“哥，我更饿了。”
“……”盛珣安静片刻，“我也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