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破局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入京赶考的马车络绎不绝,官道上涌起一层层热浪,踏起的尘土里都带着热气。
时值初夏,学子们赶了许久的路,都希望赶紧入京找上一家客栈,洗洗这一路风尘。
可惜都被紧闭的城门阻挡在外。
城楼下围了一群青衫子弟,拍门的拍门,围城的围城,都沆瀣一气,扯着嗓子怒吼。
小厮伴读上前一问,将探听的消息告知给自家主子,引得众多学子皱眉怒斥,加入人群一起声讨。
城门外的人越积越多,整个城楼都回荡着学子激愤的怒音,看门的士兵就更加不敢将门打开。
大齐军师天还未亮就隐没在城门不远处,赫旦觉得自己耳朵都快炸了,
“他妈的,这群穷酸秀才,一人一口酸水都能把城墙给腐烂喽。”
他拿小拇指钻了钻耳朵,还想再骂几句,忽觉身侧气氛凝重,掸了掸手悻悻然闭上嘴巴。
江素映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们骂赵湛也就罢了,怎么连时灵渔也不放过。
他们用最不堪的字句辱骂她,比之之前的骄奢蛮横还要无礼。
“他们怎么可以骂她…”
她迫切地想要冲过去,被人拦住,陆平喜冲着她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下令行军破城,霎时间蛰伏四周的大齐军师迈着步子向夏都城逼近。
烟尘滚滚,飞鸟出林,学子们都被这地动山摇的声响吓着了,愣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赫旦觉得世界都静了下来,可惜他的心依旧不能放松,身后那道想要杀人的目光如芒刺背,让他艳阳天里犹坠阿鼻,永劫沉轮。
裴尚卿用全力握紧剑柄,他不能松手,他怕自己一松手,就无法克制内心喧嚣的杀意,剑不见血绝不回鞘。
兵临城下,为首之人俊秀的脸寒然若冰,冷厉的目光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阿修罗,让人看一眼就寒颤,周围都是乌泱泱铠甲,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场景,都挤着身体赶忙让道。
赫旦朝着城楼上大喊:“大齐氏微公主随使臣偷跑入夏,而至失踪,我等奉新君口谕,特来寻回公主,还望大开城门,迎我等入京。”
都逼到家门口了,还为他们入夏找个理由,周围学子敢怒不敢言,要是有骨气的,这城门是定不会开。
随着一阵陈旧木门打开的声响,城门缓缓被打开。
曲柔存拿着闵石旧部的令牌出现在城门后。
“皇后娘娘已收到大齐来信,特迎大齐军队入夏。”
江素映犹疑地望着她手上的令牌,之前她对她所做的事历历在目。
“信不信由你们,多迟疑一秒,多受苦一分。”曲柔存淡声说道,将手中的令牌挂回腰间。
“只寻公主,不扰百姓。”
裴尚卿吩咐完,踏步进入城内,江素映咬牙跟上,错身之际撇见曲柔存手腕上的那截彩绳。
她惊讶不已,这种小物她也会喜欢?她还想再确认一眼被她落下的衣袖挡住视线。
二十万大军入京,怎会是来寻一公主!
众学子毕竟饱读诗书,联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情,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西夏内乱,竟然惊动到大齐来救,他们深感不耻,聚集众人闹哄着随军一起向皇城走去。
太和殿里的人完全不知道上京已经沦陷。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龙椅上的赵湛在轻声说话。
“写吧,写上你们的署名。”
有文官二十多人跪趴在地上,皆是之前联名上书进谏之人,此时一把把长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便再没有之前视死如归的气势,一个个哆嗦着身体木纳地看着面前的宣纸。
“不是冒死进谏吗,怎么现在怕了。”
赵湛眼带讽刺,猛地大吼,“写啊!”
众人一震,如此丧心之事,他们实在做不出来。
“时灵渔助纣为虐,有何脸面被封为监国公主!”光禄大夫吕义言辞犀利,不顾利剑锋利,抢过地上的宣纸,“满纸荒唐,可笑可悲!”
他说完便激愤地将纸揉碎,撒了漫天的纸屑残渣。
赵湛眯眼,最后一次问道:“吕大人确定不写?”
“不写!”吕义答道。
话音刚落,血溅四周,他身后之人收剑,血光染上了他的脸,银质鼻环也染成了红色。
赵湛像是看了场滑稽的丑角戏,坐在龙椅上大笑不止,他向下一指,就有人将吕义的尸体给拖下去,地上的血迹让离得近的官员更加恐惧发抖。
赵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还有不写的,本王慷慨,愿意送你们出这太和殿。”
就是躺着出去,和站着出去的区别。
文官再不敢反驳,赵湛命人重新拿了一张宣纸,大臣们抖着手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盖指印,记得盖指印。”赵湛拍着椅子提醒。
大家打着哆嗦四处看,并未发现有红泥。
赵湛看他们胆小如老鼠,邪恶地指了指地上:“那里全是。”
满地的红,皆是吕大人的血,文官们受如此屈辱,心哀痛耗,他们摸过已经凉透的血,重重按在宣纸上,不将它戳破誓不罢休。
可惜他们平日里只顾着埋头进谏,忘了纸张也有韧性。
赵湛拿过那张写满权臣名姓的宣纸,开心地展开。
待他将内容一补,就算没有圣旨,时灵渔也会是监国公主。
他笑着对一旁的太监吩咐:“去,将芃阳公主请来。”
时灵渔踏入殿内,看着满殿的大臣内心一紧,地面上凝固的血告诉她,他又杀人了。
她转身想走,但是地上曲背颤栗的人们,让她无法抛下一切踏出这扇殿门。
“阿渔,快过来。”赵湛在御台上向她伸出手。
她只有一步步朝前走,踏上一层层台阶,最上面的宝座,他逼她在上面喝下过凉药。
时灵渔被人拉着坐到龙椅上,顿时寒从背起,赵湛将宣纸展开给她看,问道:“想要什么封号,六哥给你写。懿德?淑婧?还是仪晔?”
“你到底想怎么样?”
“六哥觉得淑婧好听,淑婧芃阳长公主。”他自顾自地说着,见时灵渔红着眼问他,还以为是自己取的封号让她不满意,他伸手想帮她擦去眼角的泪迹,又迟疑着收回手:“你莫要这样,监国公主,往后没人再敢轻视你……”
他转头向殿下众人询问:“本王才疏学浅,各位大人可有好的提议。”
他虚心请教的样子,与刚才疯魔的人简直判若两人,文官们被他喜怒无常的模样吓得不敢说话。
半天没人回答,赵湛将目光重新转向时灵渔,可惜时灵渔还是没有回头,没有看见他眼中浓浓的不舍。
殿门被人重重推开,声响仿佛是在下最后的通牒,时灵渔往前一探便想起身,被赵湛牵住手。
他低声哀求:“阿渔,选一个吧,好让六哥知道…”
“六弟既然才疏学浅,就赶紧从宝座上下来。”
赵仰被人扶着踏入殿内,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站在这里就能振奋人心,时灵渔看见他灰暗的眼里终于亮起了光,赵仰对着她安抚一笑,随后冷眼看向一旁的赵湛。
“下—来!”
赵湛大笑不止,依然稳坐在龙椅上,他握着时灵渔的手,紧紧不放:“是太子啊,本王是奉陛下旨意监国,太子的话如今也作不得数。”
“那谁的话如今能作数,朕吗?”
赵斛杵着拐杖被人护着入内,还未病愈的脸苍白如纸,他抖着唇看向一团糟乱的太和殿,使尽全力用拐杖捶地,“混账!”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众人心颤齐呼:“陛下!陛下恕罪!”
赵湛自赵斛入内,还未觉得自己输了,直到他感觉到身侧女子震惊到发抖的指尖,还有她看见赵斛身后之人流出的泪,他才惊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尚卿…裴尚卿…”时灵渔哭着想要过去,被人紧紧桎梏着手腕。
他没死,他还好好活着。
“报!陛下,学子们冲进了宫门,现在正从长门甬道赶至太和殿。”
张平公公火急火燎地赶来禀告,学子们嘴里骂着难听的话往前冲,侍卫们根本拦不住。
“报!陛下,上京百姓随着被毁坏的宫门一齐入内!”
“报!大齐军师包围皇城,赫旦将军正带军赶至坤宁殿!”
“报!禹州大军返京,顺朝呜江而下,主军将士快马加鞭,已至皇城司!”
赵湛仰天大笑,他们赢了。
但是他们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放了公主。”
这是裴尚卿入殿说的第一句话,就这一句就让时灵渔撕心裂肺地朝他怒喊,“放开我!”
赵湛终于止了笑,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将那张布满血迹的宣纸递给她。而她却以为他会有什么大动作,下意识地将肚子护住。
赵湛一愣,随后将目光移开,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就要这样…监国公主就要这样聪明…才不至于被别人欺负…”
他拉着她站起来,两人第一次站在一起俯视着众人,学子与百姓们怒吼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急急朝着太和殿奔来。
她的名字与他的名字有一天能出现在一起,没想到是如此的不堪。
“六哥不会让他们骂你。”
赵湛说完这句话,学子们刚好挤入太和殿,他在此时抽出了早藏于袖间的短刃。
他趁着众人不备,握着时灵渔的手,并未用什么力气,利刃就全送进了自己的身体。
“你竟敢背叛我,贱…”
这个词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痛得面部扭曲,眉眼却温柔,他不小心喷出一口血,弄脏了时灵渔的脸,他想要为她擦掉血渍,又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殿下之人只能看见赵湛背影,听他惊惧怒骂,芃阳公主一脸血迹握了一把短刃刺进他的腹部。
那血迹可怖,裴尚卿大步向她奔去:“阿渔!”
“六哥…六哥…没派人截杀…他…”
赵湛说完这句话,终于舍得松开她。
时灵渔被他推到龙椅上,睁眼看着他一个人滚下高台。
心下轰鸣,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哭喊,时灵渔,你再看他一眼,快去看他一眼……
时灵渔推开来扶她的裴尚卿,愣愣走近阶梯,赵湛躺在地上被人围着,腹部还插着那截短刃,他向她慢慢伸出手,笑得痴傻:“看…月…月亮…”
时灵渔的心破开了道口子,她愣怔地望着高台下。
不久,一道凄入心肺的哭音从那具孱弱的身体里嘶喊而出:
“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