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前夕
日头正烈,江素映只觉自己怒火中烧,连陆平喜过来安慰也被她拂开。
“裴尚卿,你骗我们!”
她替时灵渔委屈,大齐士兵在她眼里便全作不得好人,她收回簪子当下便准备离开。
“太子妃,走不得,走不得!”
陆平喜虽不大弄得清情况,但是面前的男子几个月前还以驸马的身份来当铺接回公主,怎么如今又在大齐阵营里发号施令,他心里发紧,赶紧上前将人劝住:“太子妃,我们是来借兵的!”
江素映当然知道他们是来借兵的,她转身只是虚势,她只是气不过,她最好的朋友,连心都掏给了某人,却被丢在西夏皇城,受尽委屈。
裴尚卿看着日头下的女子,往常时灵渔常常笑着说她柔弱娴静,须得多多照顾,她是没见过柔弱娴静之人是怎样言语犀利地戳人心窝。
“大齐陛下,臣女江素映奉芃阳公主之命,前来大齐借兵援夏,时值西夏内乱,恐怕无法派人入齐恭祝新皇登基,望陛下见谅。”
赫旦见她如此呛声,想说话缓和一下气氛被她一瞪眼,又悻悻然闭上嘴巴。
在大齐被扣了所有书信,到了俞邶城才有西夏的消息传来,裴尚卿深凝了江素映一眼,她风尘仆仆憔悴了好些,更不用说在皇城的她。
裴尚卿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是新寡。”
心下轰然一声,裴尚卿只觉有无数闷拳向他打来,她不会原谅他了,他这样想。
他竟然将她一个人,丢在那座凄冷皇城。
“行军。”他冷声吩咐,赫旦习惯性问道:“可是现在?”
只见刚才还面色平静的人,不过一刻便情绪失控到红眼怒吼:“一月之内!围了它夏都城!”
江素映被他脸上的神色吓退好几步,他说完就沉着步子离开,军队从俞邶城有序而出,密密麻麻尽是乌泱泱铠甲,江素映愕然,竟然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世侄女,别怨他,他若不是为了一寸莲心的药,也不会在大齐皇宫待那么久。”赫旦叹了口气,“素秋娘娘派人一路截他,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甩掉,他其实昨日才到的俞邶城。”
江素映抿紧了唇,心里却惊鄂不已,缓了良久才说道:“他死了,公主的心也死了。”
“其实公主最是离不得人,上京的人都说是我不要脸皮往芃阳公主身前凑,其实不是的,我那么多年孤单的日子都挨过来了,又哪里需要人陪。”
手中的簪子好似还带有那女子的体温,地上的幂篱被风吹起,离别那日她好像换了头油,是昔年隔着幂篱,闻不真切的玉兰花香。
她在怨裴尚卿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怨自己。
“世侄女…”
赫旦眼见着刚才还坚强勇敢的女子,卸下一身防备,泣不成声。
“我们真该死啊…竟然…竟然丢她一个人在那凄冷皇城…”
陆平喜这一辈子没坐过船,从刚开始的兴奋到最后快把苦胆都给吐出来。
他后悔死了,早知道就选走陆路了。
他脑袋晕晕沉沉,见人都有重影,来来往往的大齐将士,放哨的放哨,收帆的收帆,他不禁在心底感慨,大齐皇宫绝壁是盖在金矿上的,可他妈太豪气了,二十万大军,分出一半来走水路,朝呜江上,全是大齐的船舰。
对面就是灵川,他在江中央兴奋地挥手大喊,周围将士们看怪胎的眼神让他悻然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江素映走出甲板,他正想打招呼就见赫旦紧跟着追出来:“世侄女,这解药你得收下,这好不容易求来的,你未来夫君的命不想要了!”
江素映歪头轻哼一声,正巧看见他,绕过赫旦走近。
“平喜,你还晕船吗?”
陆平喜知道是自己脸色不好将她吓着了,安慰着回道:“多谢太子妃关心,我到甲板上透透风好多了。”
江素映将他瞧了又瞧,见脸色确实比前些天好多了,才松口气:“这条船上,只有我们两个是西夏人,理应相互扶持,我们两个人出来,就要两个人回去。”
赫旦一头黑线,这话说的像他们这是上了条贼船。
陆平喜又是一阵尴尬,这…太子妃纯纯是平日里被公主殿下宠坏了。
“世侄女,有恩有怨以后再说,快先把药收着,一会落江里了。”赫旦苦口婆心地劝着,这女娃子又不像男娃子,要是他军营里的那些小混球,他板子早上身了。
“快拿着,一天到晚饭也不吃,药也不拿…”
江素映心里堵了口气,拿了那瓶药,不就相当于背叛了时灵渔,她不要!
“我不要。”她说的极其干脆,赫旦一哽,那药在手里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饭不吃就倒,药不要就扔。”冷冰冰的声音一响,裴尚卿从船厢内出来,看见赫旦手里的瓶子,说道:“赫旦,就从这扔下去。”
江素映脸都气绿了,她看着赫旦慢慢走近船舷护栏,将手伸出船外。
那是赵仰的药啊,她不过就是嘴硬而已。
“扔出去!”
声音一起,赫旦无奈松手,江素映就眼睁睁看着药瓶落入江底,船开得太快甚至听不见水花溅起的声音。
她扑到护栏处,不敢置信地向下望去,当下想翻过护栏去水里将药捡回来,被赫旦紧紧拖住。
江水澎湃湍急,掉下去就没了踪影。
江素映当即就哭了:“不要,不要,那是无咎的药。”
“给你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要?”赫旦将她带离护栏,幽怨地说道。
“我胡说的,我说的气话,是我嘴硬而已…”她哭得伤心,还打算朝着护栏冲过去,被赫旦拦下。
赫旦从怀里重新摸出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递过来,看她哭的稀里哗啦的模样,逗道:“拿去收好吧。”
江素映愣愣看着手中的药瓶,又往护栏处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冷着脸的人,忽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咬牙抹掉眼泪,气愤地将那瓶药收好。
像是看透了她心里所想,裴尚卿冷声警告:“少去找她告状。”
气得江素映转身回了船厢。
等人都走来没有,甲板上只有江风呼呼吹过,带着些潮湿腥气。
陆平喜本打算回到船厢再睡一觉,可惜这几日他吐的昏天黑地,早把没睡够的觉补回来了,此刻躺在床上,他软绵绵的浑身不得劲,还不如去甲板上吹吹风,醒醒神。
甲板上寂静,船头那道寂寥的身影融进江水,像是要将思念送远,再送远。
黄昏为景,他低吟着歌调,这是大齐古调,是大齐将士上战场,盼君归家的女子轻吟的盼归歌。
此刻被他唱出来,竟然也是这般柔肠百转。
陆平喜默默转身返回船厢,还是好好睡一觉吧,自己又何必扰了她…他们。
江风不会因为古调的停止而结束,四周无尽的寂静使得思念将全身席卷。
裴尚卿将那支步摇拿出来,尖端的贝片珍珠轻摇,声音清脆就像她的笑,他用手轻轻拂过,就像在触碰她的脸。
“我要回来了…”他轻喃道,又苦笑,“我…罪无可恕…”
临近春闱,西夏学子赴京赶考,一时间夏都城热闹非凡。
事情的起因是饶小公子的同窗拿着状纸跪在宫门前,声声所指瑞王残暴,让忠义子女受拔舌之痛。
句句泣血,惹得上京中人驻足观看。
宫中派人驱赶,又被他指出另一条密辛,陛下昏迷,太子重伤,瑞王霸权,这一下点燃了万千学子疑虑,纷纷跪在宫门前求见陛下,驱之不尽。
时灵渔得到这个消息,只说让双瑞注意着点学子们的安全,又吩咐他再去饶大人同窗门生家“再点上一把火”。
上京百姓都以为这次不过是春闱推迟学子们心里怨愤,毕竟像游街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等他们吐完了酸水,事儿也就过了。
没想到非但没过去反而惊动了祝尚书,南安府光禄大夫吕大人,中书令张大人等前前后后二十多名官员联名上书。
这些官员背后错综复杂,牵一身而动百人,百姓们都默默观望,暗自咂舌,看来这次事情严重了。
赵湛来的时候,神情轻松,仿佛那个在宫门和太和殿被厉声指责的人,并不是他。
他甚至还带了东西给她。
是她被林跃清收回去的公主宝印。
“六哥给你拿回来了。”他高兴地递过来,表情像是一个讨赏的小孩。
时灵渔看也不看,拒绝道:“什么身份拿回来?陪你一起挨骂的身份吗?”
这几日双瑞没有消息传进来,她也知道,那些人连她一起骂了,王其福审案当日百姓是看见她与他走在一起,他们骂她助纣为虐,骂他们一丘之貉。
“为虎作伥,一丘之貉,助纣为虐。”时灵渔轻笑,“你给我的好名声。”
赵湛的脸刷一下褪去血色,他其实不止拿了宝印给她,但是从她冰冷的眼神里并未感到一丝兴奋和快乐。
他将一个木盒子放到桌上,那是一个鲁班盒,他看她近来无精打采,特意找来给她把玩的。
可惜她并不需要,甚至根本不想见到他
赵湛看了她许久道:“六哥先走了。”
“等一下。”时灵渔拦道,赵湛眼睛闪着光刚想说话,就见她将公主宝印推开,“拿走。”
他眼中的光顿时暗淡,他看了她好久,她都不回头,他无法分辨她此刻眼睛里,可对他还有一丝温柔。
“六哥不会让他们骂你。”
他说完这句话,用尽毕生力气转身,尽管他一生风雨飘摇,依然将手中沉甸甸的宝印抱的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