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私军
“不要答应他…”
屋内空旷,回声便清晰,赵仰不愿见她伤心,时灵渔只得将她暂时带到此处。
屋内陈设简单,时灵渔依稀记得从前桌上一年四季都会摆放一盆兰草,如今全被瓶瓶罐罐的伤药取代——这里是许嬷嬷的房间。
对于江素映的哀求,时灵渔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又庆幸许嬷嬷今日不在场,不然看见她现在的模样,不知又该如何地心疼与伤心。
“阿渔,不要赶我走,无咎他听你的话,求求你不要让我离开。”
江素映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时灵渔身上,只要她不答应,她就可以留下来,赵仰再拧也拧不过她,她想到此连话里都带了急切:“我不怕死,也不怕受伤,我不想与你们分开。”
她能说出这番话来,让时灵渔很是吃惊,从前怯弱胆薄的人,如今敢站出来说自己“不怕死,不怕受伤。”
她真的在朝着太子妃的方向在努力,在坚持。
可惜赵仰眼中的恳切还有言语中的坚决,让她只能离开。时灵渔必须答应。如今不是她不怕死,不怕受伤,而是他怕她死,他怕她受伤。
问题总是要解决的,特别是隔着幂篱都感受到江素映悲伤的神色,时灵渔无奈,她终于能理解裴尚卿,去想一个让她不那么难过的理由来道别。
“不是要赶你走,是需要你去禹州,去找你舅舅,将皇城沦陷的消息带给他。”
时灵渔拔出发髻里的素簪递给她,正是坤宁殿内裴相儒送她的那支。
簪身朴素,没有任何出彩之处,偏偏江素映看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贵重:“这是…”
“皇后娘娘让我带给你的,如今就看你是否有勇气将消息为我们带到。”
时灵渔此番话说的斩钉截铁,眼神还有话语里的坚定差一点让自己也信以为真。
江素映接过素簪,珍视地轻抚簪身,她对于破坏赵仰选妃之事一直心怀有愧,如今这支簪子,无疑打开她的心结:“皇后娘娘…她没怪我失了她的面子…”
江素映悲喜交织,呢喃着握紧簪身,时灵渔知道她是相信了,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为她难过。
他们,也要分开了。
“如果我走,你们会如何?”
江素映说着,取下了头顶的幂篱,清秀的美人,脸上果然带了泪迹。
时灵渔上前帮她把那支簪子插进发髻里,淡妆浓抹总相宜,就如幼时初见那般。
她笑着回答她的问题,轻飘飘的话中透露着身为公主的骄傲与责任。
“自然是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江素映虽不关心前朝,也知道此次的事有多危险,滇南王与瑞王没一个善主,她以一女子之身,究竟要顶多大一片天才作数啊!
她第一次没听她的话:“阿渔,我不去,我不会离开。”
可是往常都会顺着她的公主,如今却不再听她任性的话,眉目刚烈,态度强硬。
“西夏芃阳代西夏列祖列宗恳请太子妃娘娘离宫。”
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素映也知道是铁了心让自己离开,既如此,她交给她的任务,自己一定会为她办到。
江素映擦了脸上的泪,再不哭泣:“好!我会去禹州,我会找到舅舅,我会将消息带出去!”她向她郑重许诺:“我一定会完成任务,请你们一定等我回来。”
见她如此,时灵渔才算是不负赵仰所托,她去了禹州,自有家人会护着她,她到时想要回来,她舅母也会不让。
只是她的勇敢让她熠熠生辉,她果真没有看错,虽然胆薄,但并不怯弱,不愧是她认同的太子妃,时灵渔内心为她自豪不已:
“西夏芃阳,拜谢太子妃娘娘。”
江素映眸中泪水闪动,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她对着面前罗裙女子跪下,虔诚地行西夏国礼叩首。
“芃阳公主,百岁千秋!”
如此就算道别了,如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江素映心下决定好就出了房门,时灵渔知道她是去道别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初时时灵渔还能绷住,待见到许嬷嬷那张柔和慈爱的脸,听着她短叹长吁,便再忍不住。
“公主殿下,江姑娘怎么……”
许嬷嬷刚巧遇见江素映出去,虽然带着幂篱,但她总觉得整个人的气氛不太对,正想问一问,就见对面的女子突然泪流满面,委屈地向她扑来。
“嬷嬷,求嬷嬷救我。”
她对着自己就跪下,哭着喊着求自己救她,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人述说委屈:“如今,如今只有嬷嬷能救我了。”
许嬷嬷何时见过她这样,赶忙将她扶起来,时灵渔哭着摇头,抱着她的腰不松手。她的身子比上次相见时还显瘦弱,明明并未隔多久,却憔悴了好些。
她心里一阵苦涩,她从小照顾赵仰,又何尝不是看着芃阳公主长大,如今这般苦苦哀求,定是走投无路,苦求无门。
“公主,有什么事您说,奴婢定竭心尽力,莫要跪在冰凉的地上伤了身体。”
她的话起了作用,将她扶起来时她还在抽噎。
“请嬷嬷帮我准备两贴药。”
“什么药?”许嬷嬷心里一惊,连忙上下检查她的身体,见没有伤处,才迟疑道:“公主想要什么药?”
时灵渔拉过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小腹上:“一帖安他,一帖失他。”
许嬷嬷大惊,她的动作,她的话,都指明了如今她身怀有孕,只是这安他与失他,让她惶恐不及:“殿下是何意,殿下不想要他?”
时灵渔摇头:“不是,我是求嬷嬷保他。”
“嬷嬷早些年一直负责照料宫中有孕的嫔妃,安胎药自不必说,我想要一帖有着滑胎表象的安胎药,求嬷嬷予我。”
许嬷嬷叹息,本没有滑胎表象的安胎药,不过是将滑胎药里药性太冲的药物减少比例,再增添些无药性但是相似的药材,她不能确保,这药对她的身体有没有伤害。
这些都是宫中嫔妃争宠的手段,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对身体的损伤。
时灵渔见她犹豫,继续求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的身子三月便会显怀,她不能坐以待毙。
许嬷嬷见她坚持,也明白她的处境,在她说出不一定会用得上之后,终是答应为她配药。
时灵渔松了口气,许嬷嬷的速度飞快,她本就擅长这些,屋里常年备有调理身体的药物,当沉甸甸的药包落在手上,时灵渔收好了那包安胎药,又见那包滑胎药,心里再三祈求上天,让此事不要发生。
她去见了李覃,赵斛的毒虽不能解,但是他配的药最起码能让他意识清醒。最后时灵渔将那包滑胎药递给他,并未对他言其药效,只说往后如若遇见忠孝两难全之时,就用这帖药,最起码不伤她身体。
李覃惶恐地跪下,时灵渔劝了他好久他才颤颤巍巍将药收下。
时至黄昏,时灵渔最后去看了赵仰一面,赵仰将盖有自己私印的王其福罪本交给她,又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时灵渔一连看了他们好几眼,终于收回不舍的目光,准备回宫。
马车跑在官道上,卷起的烟尘犹如她心里满满的思念,颈脖间挂着的私印,随着马车摇晃,时灵渔将它扯下来轻吻,又护在胸口。
“裴尚卿,什么时候回来啊。”
继位大典的号角声响彻齐都,新帝阴沉的脸让宫女们根本不敢靠近,这眼瞅着良辰将至,华服还没换上,殿外内侍宫女跪了一地,最后还是氏微公主来了才解了他们的难题。
“都下去吧,本公主去劝劝他。”
“是。”众人如蒙大赦,赶紧退避。
崔犹泠还没进殿,就差点被抛诸殿外的玉冠子砸到,她顿时没好气的嚷道:“陛下,我才刚解禁足,又差点被你砸死了。”
“东西给我!”
她轻哼一声,将手中的瓶子向他扔过去:“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裴尚卿接过药瓶,打开塞子一嗅,才稍缓了拧紧的眉毛:“胳膊肘往外拐的公主。”
崔犹泠不耻,他的胳膊肘都快折断了,还好意思说她!
她妩媚一笑,故意上前撩拨:“我胳膊肘往外拐你不是早知道吗?不然崔施逸也不会拖着残腿去守皇陵啊。”
“你再靠近我一寸,他就不止守那里,而是葬进去。”
他一向说得出做得到,此刻表情严肃,崔犹泠便不敢造次,收了笑,“我帮你拖着素秋。”
裴尚卿眼含深意地凝视她一眼,拿起药起身将离,在长乐门尽头翻身上马,驱马离齐。
时灵渔回宫之后,赵湛果然在等他,他见到王其福的罪书,激动到胸腔巨震,连翻数页,当即下令将王其福提到皇城司,他要亲审。
关于他给她的令牌,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只字未提。
时灵渔借口疲惫,他竟然也没拦她,仔细研究手中的罪书,抽空看了她一眼,嘱咐好几句让她好好注意身体,又低下头继续研究起来。
时灵渔凭着令牌,到了坤宁殿,终于又再见到了裴相儒。
裴相儒确实每日心绞痛,脸色也不好,时灵渔关切了几句,才问道:“舅母,当年裴家遗留的私军,能借我吗?”
裴相儒微微有些错愕:“你又怎知裴家留有军队?”
“猜的。”时灵渔回道,“但是我猜对了不是吗?”
“裴仲羽虽死,但是留有军队保护你不是吗?”时灵渔淡淡道,“那一支私军,我想要。”
裴相儒如今才算是真正看懂这个女孩,眼中的不屈与她母亲一模一样,她想到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她的女儿与她一样出色。
“已经给你了。”裴相儒道,“那支簪子,已经给你了。”
“那支簪子?”时灵渔不懂。
“那支相玉托仲羽带给我的簪子,才能号令这只军队,十方会帮你。”她说完去瞧她头顶的素簪,却发现空无一物,“那支簪子,你弄丢了?”
时灵渔摇头,将东宫发生的事告诉给她,引得她一声声叹息:“东宫外被闵石旧部暗中监视,江素映又如何能够离开?”
况且,她欲言又止:“那支簪子没了,你又如何得人信服。”
时灵渔早设想过这些事情,既然赵湛这么执着于这件案子,她又怎么不顺水推舟。
王其福全族两百多人,从东宫牢狱压至皇城司的路上,还混不进一个江素映吗?
只是她忧心着她的身体,这些事并不想告诉她,至于簪子。
“他们除了认那只簪子,还会认我,因为我现在要做的事,与他们当年做的一样。”
战士们保家卫国,他们的妻女也不会差,江素映曾说过,她的父亲自战死的那一刻,都在用心血告诉她们一句话——“但有使命,万死不辞”。
“舅母,既然心绞痛,近来就在坤宁殿好好休养。”
裴相儒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就见少女眼神凝重地对她嘱咐,她顿时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去吧,舅母如今的胆量,已经配不上我的智慧了,这天下总是少年子弟的天下。”裴相儒对她摆手,“去吧,我会让十方帮你。”
时灵渔离了坤宁殿,才见十方在转角处等她。
“十方公公竟然暂领裴军,倒是灵渔平日里小瞧了。”
十方讪然,她脖子上戴的私印,就算没有那支簪子,他还是得听她的命令。
“十方,请安排人暗中帮我护着坤宁殿、上恩殿还有东宫。”
只是她的话一出口,就让他惊鄂失色,出口问道:“你呢?安排人保护他们,那公主你呢?”
郎君让他护着人,可没让他护着冰冷的宫殿。
“不必顾及我,我自会护好自己。”时灵渔笑道,“十方公公,我还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帮我护江素映去禹州。”
十方本不想答应她,郎君离夏,裴家旧臣都暗地里在说,他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不可能再用裴尚卿的身份。
裴尚卿从那日的城楼一别,就已经死了。
如今他看她的眼神,在无知觉里都带了怜悯。
“好,我会安排人送她去禹州。”
“不。”时灵渔摇头,十方心里咯噔一下,就听见她说,“我想请你亲自,护送西夏太子妃去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