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自渡
“你该死!”
裴尚卿猩红着眼,握剑的手青筋暴突,他转身疾走,步伐慌乱被人在殿门外拦住。
裴素秋握着剩下的一寸莲心的解药,挡在他身前,面前少年通身寒气,冷翳的眼无一不让她心紧。
“方觉,把剑放下,登基大典完成了再走。”
她越过他看向殿内消瘦佝偻的人影,再看向他身侧紧握的宝剑,苦口婆心地劝道:“沈氏一族门生无数,我们现在根本铲除不完,你要知道,崔氏宗子,可不止崔施逸一个!”
“他们随便选出一个来,对于我们都是威胁,听姑姑一句劝,登基大典一过,尘埃落定再走不迟!”
裴尚卿全然没有听她的话,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手中的药瓶,眼里满是失望:“还我!”
谁能想到从小站在自己身后的姑姑,唯一一次与他意见不依,是与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站在了同一阵营。
裴素秋久劝不下,失望摇头,她虽不忍,但还是分得清目前局势,她知道此话一说出口,面前这个孩子一定不会再原谅自己,但是她已别无它法,这么些年的努力,全为此刻。
“登基大典过后,姑姑会把剩下的解药给你。”
裴尚卿握紧了袖里的步摇,他害怕回到西夏之后看见她厌弃的目光,这份解药是她唯一会原谅自己欺骗的法子,他更害怕听见西夏国丧,那她该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裴素秋,把药给我!”
“是恨是怨,登基大典之后,我自会去你母亲灵位前谢罪。”裴素秋收好了解药,态度坚决地对他重复崔囿刚才说过的话。
“妾身拜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灵渔近来吃什么都没胃口,闻见点熟食的气味呕得连力气都没了,人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眼见着衣衫都变得肥大,偏偏还得关心着周围众人的情况。
“茗香,太子表哥的伤控制住了吗?”
“李太医医术高超,公主不必太过担忧。”
茗香帮她顺着背,一脸心疼,她现在也无法收到双瑞传进来的消息,但李太医能够去看伤,定还是有些作用的。
“我们现在连太子府的消息也得不到了是吗?”时灵渔喃喃道:“他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吗?”
李太医将鼻烟壶带了出去,她却无法得到具体消息,她如今束手无策,外边的人不知道里边的情况,里边的人也无法将消息传出去。
她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疤,赵湛日日为她上最好的伤药,已然快好了,再找不到理由招李覃入宫。
时灵渔,莫非你真要如此坐以待毙…
时灵渔…灵海无程,渔人自渡…
时灵渔忽然惊醒,如今她恐怕只有自己渡自己了。
“茗香,今晚我要泡澡,凉水热水各为我打三桶来。”
茗香虽不解,还是得令退下。
待人退下后,时灵渔的手才慢慢抚上胸口,握上那块私印:“尚卿,如你所说,我的名字很好听。”
她想到即将要做的事,还有些胆颤,另一只手慢慢抚上小腹:“你会坚强的对吗?你会和我一起等他回来的对吗?求求你……”
夜里芃阳公主要沐浴,内侍们提着木桶入内,这位公主近来身子越来越差,下巴又瘦削了好些,如今木愣愣坐在木椅上,活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他们放下木桶不敢再看,有序退出,这么多人,竟然没在屋内发出半点声音,就像幽灵一般。
待他们走后,时灵渔才一指门外:“茗香,帮我出去守着。”
她的话说的毫无生气,茗香惊异:“您想做什么?”
她眼中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偏头仔细想了想才缓慢道了句:“做…芃阳公主该做的事。”
“请帮我出去守着,不要任何人进来。”
她给予希望的眼神里,甚至还有哀求,茗香应答声里都带了哀音,她可是西夏唯一的…公主啊。
待殿门关上后,时灵渔在原地愣坐了好一会,才摸出一片人参片含进嘴里。
她木然站起身,向屏风后的木桶走去,她脱光了衣衫站进没有水的木桶里,拿起木瓢,看也不看一旁的热水,舀起一瓢凉水就往自己头顶淋下来。
顿时寒入骨髓,她不敢停手,咬紧了嘴里的人参片,又一瓢凉水淋头。
她瞬间便从站着到冻跪在木桶里,寒气入骨最后都感觉不到冷了,是从心窝子里升起的钝痛,凉水如冰刃划过脊背,她抽气里都是人参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往身上泼着水,茗香入内就看见她如此折磨自己,语不成调地扑过去:“殿下!殿下你在做什么!”
她拉过屏风上搭着的衣衫裹在她身上,又将剩下的热水全灌进木桶里,才抱着她哭:“你这是做什么呀?”
“赵湛…收了所有的锐器,我得生病了…才能见到李太医。”她浑身发抖,嘴里的人参片让她说的话含糊不清,“我要见…李覃,我要知道舅舅和太子的情况。”
茗香又赶紧去为她倒了杯热水,时灵渔抖着唇吐出人参片,并不去接那杯热水:“再等等,在等等…”
“不能等了,殿下!”茗香哭着用另一只手将热水舀倒在她身上,看着水中清瘦的身体,泣不成声,“孩子,孩子怎么办?”
时灵渔错愕,她还没来的及告诉她这件事。
“我从小照顾你,你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你的吃食,你的换洗衣物,还有你第一次来葵水,殿下,折磨自个也不是这样折磨的。”
面前的女子哭得抽气,尽管这样也抑制着音量,不让她的声音传出去。时灵渔轻柔地帮她擦了眼泪:“茗香,没事了。”
像是证明自己没事,接过她那杯热水喝了下去。
“茗香,我会救你们每一个人。”她笑着安慰道,“包括他。”
茗香含泪重重点头:“奴婢将来,还要为他绣小褂子。”
时灵渔笑着点头:“好了,去告诉他们,芃阳公主病重晕倒。”
“是。”
芃阳公主夜里晕倒了,瑞王殿下不顾礼法夜开宫门。
躺在榻上的女子,双颊烧的通红,可眼睛却睁着,注视着在殿内忙碌的每一个人。
王太医上前想为她把脉,被她固执地抽回了手,赵湛看她倔强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一脚踢走了王太医的药箱。
王太医俯趴在地上的脊背更加瑟瑟发抖。
赵湛冷看了他一眼:“废物。”
随后向外吼道:“去将李覃找来!”
时灵渔听见这句话,才算是松下了口气,她眼皮打架,脑袋昏沉,等看到李覃的身影,才敢真正昏睡过去。
李覃见榻上单薄的身影,他心酸到怜惜,真是一眼不如一眼,付出多到的代价,才能见上他一面,这宫里的人,比宫外的人,还要寸步难行。
他惭愧不已,可惜她付出的代价,自己并不能帮她解惑,那个鼻烟壶里取得的血,他验了,确实与太子同属一种,但是却不是西夏之物,他没能力解开,他进入皇宫要被搜身,甚至不能将缓解的药带进来。
时灵渔醒来时,茗香正在榻边守着她。
她没错过她眼中一瞬间的落寞,见她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问好,她就知道李覃没能把药带进来。
“没事,我早想到了,只要确认陛下中的毒与太子中的是同一种,对我们就是莫大的进步。”她努力撑起身,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他…”
“他暂时没事,公主切不可再像这次一样。”茗香扶她坐起,劝道。
“不会了,此次过后,谁也不能伤他,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他。”
用尽一切方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脸色苍白,眼中却坚定:“既然药不能送进来,我们亲自出去拿。”
“拿…哪里拿?”茗香见她心底又有了注意,怕她又和这次一样伤身体,悲咽道:“不是说好,不再伤害自己的吗?”
“东宫拿。”时灵渔笑笑,轻松道:“我发誓不会再伤害自己。”
“既能智取,又何必伤身。”她眼中划过一丝冷笑,手慢慢握上胸前的私印,像是捂住耳朵般捂住整个印身,“去帮我把那尊菩萨玉雕拿来,再帮我备一桌好菜,酒要青萍旧宴,最重要的,还要有一碗长寿面。”
“这……公主的生辰不是此时。”
时灵渔摇头:“不,我们给瑞王殿下补过一个生辰,既要“有求”于人,必定还是要给些好处的。”
待茗香走后,时灵渔才将私印取下,拿在手里眷恋地抚摸:“不许生气啊,我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
茗香转身回来想确认点事情,脚刚踏进房门就看见榻上的人对着一块印自言自语,脸上是难得的轻松,她赶忙将脚伸回去,不愿打扰这片刻的平静。
她红着眼眶离开,听屋里轻轻的叹息。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都没时间好好想你,你那么小气,回来不会怪我吧,等你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尽管没有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时灵渔一手放在小腹上,一手握着私印,她背靠着软榻上,笑的温柔。
“但我有在好好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