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甜糕
崔施逸醒来的时候，正躺在驿站里，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昏迷前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
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他怎么知道她与西夏太子有联系，他正想要解释，就被人提起往墙上摔，疼得五脏六腑喘不上气。
想到那炳长剑，他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试着动一动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痛传来。
“醒了？”
突起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牵扯到伤处让他倒抽口凉气，待看清站在榻前的人，他忍不住低骂出声。
“他妈的崔犹泠，你敢吓我！”
崔犹泠从他醒来就一直站在榻前，房里昏暗并未燃灯，一时不能叫人给发现，她双手自然垂至身侧，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直到崔施逸的一声低骂，才将手缓缓抬起。
“你他妈也学着了西夏人的不要脸，只知道背后搞偷袭……”崔施逸将自己伤了腿的怒气全发在她的身上，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那女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添香苑的一名妓子，宫宴那时我看见了，只有那芃阳公主才是绝色，总有一天……”
一瞬寒光闪了他的眼睛，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僵直了身子，冷剑紧贴着脖颈，再往里一分就会让他身首异处，让他吞咽口水都不敢用力。
“你…这…这是做什么？”
寒光照着崔犹泠的脸像冰铁一样森然。
这个蠢货，被别人利用了还不知悔，还敢觊觎时灵渔，她能从赵仰手里救下人，可不保证能从裴尚卿手里再救他一次，早知他如此多事，连累自己与素秋，不若自己先结果了他，倒还干脆。
她想着，寒着脸将手中的剑往前推送几分，直到崔施逸感到脖颈处传来的痛楚，才明白她的意图，颤着声音求饶：“妹…妹……妹妹，我是你兄长啊！”
他腿上有伤，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只能嘴上不停讨饶：“阿兄就你一个亲人，兄妹俩不应该互帮互助吗？你…你是我带大的啊！”
他也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质问：“我俩出自宗室，幼时不受人待见，是阿兄带大的你，你…你…竟然全忘了吗？”
“带大？”崔犹泠听着此言，美目一冽，嗤笑道：“你听沈婄的话将我关在兽园，我被猛虎撕扯手臂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我是你妹妹！”
她嘴里说着恨他的话，看他如此凄惨地躺在榻上的模样，举剑的动作不自觉地也心软地停了。
崔施逸感觉到剑没再向他脖颈前移，松了口气，他试探着伸出手去握她的剑柄，却把她的袖口撩开一角，小臂上大大小小全是齿状伤疤，他像是被烫了般将手一把甩开。
“怎么？吓着你了？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江家姑娘都敢碰，时灵渔都敢觊觎，怎么会害怕这已经长好的伤疤？”
崔施逸这才知道在添香苑的是江家姑娘江素映，宴会那日她带着幂篱，他没有看见过她的长相，此时也知道是自己错了，嗫嚅道：“我…我不知道是她，也不知道赵仰喜欢她。”
“是谁你都不能碰！”崔犹泠看着他纵欲无度，青白交加的脸，不耻低斥：“你在大齐干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强抢民女，白日宣淫，死一万次都不足惜，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兄长，真是蠢钝如猪！”
被她如此辱骂，崔施逸也怒了，他正一肚子火，此刻被她一点即燃，也顾不上架在身上的剑与腿上的伤，红着脖子骂道：“你现在被素秋那贱人封氏微公主，便忘了自己姓崔了，我是你哥，你小时候吃不上饭还是我去求太监赏两个馒头，幼时掉进寒池里是我蹚水捞的你，崔方觉流落民间，好不容易有人能让我富贵，向我承诺皇位也是我的，我跟着她你不也能享福吗？偏你要与我们对着干！我就是要享乐，我就是要沉溺于酒色权财中将幼时受的苦全忘了！”
他红着眼怒吼，剑将他的脖子划出一道道伤口也抵制不住他的歇斯底里，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会受伤，沈婄只说让我吓吓你，那园子里的老虎狮子都被人训过，我怎么会知道它们要扑人……”他呜咽着去拉她的衣角，“犹泠…我是你阿兄啊……你是我带大的……”
崔犹泠沉脸挣开他的手，就当是听不见这些话，将手中的剑举高。
凌冽的剑身通体银白，丝丝往外冒着寒气，举到最高处，陡然在他头顶降落，崔施逸终是害怕地闭紧双眼。
劲风过脸，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咔嚓”一声脆响，束发的玉冠应声而碎，头皮一松，他后怕的睁开眼，只看见崔犹泠收剑的动作。
“此行过后，拖着你的伤腿去守皇陵，不许再出现在大齐京师。”
崔犹泠提着剑出门，就见男子抱着臂走来。
一身蓝衣长衫，身形清瘦，俊美绝伦的脸清冷贵气，比她映象里他的母亲还要好看，只是没他母亲和气。
“你下不去手。”
裴尚卿看了眼她手上的剑，就知道她还是生了恻隐之心。
“你和素秋敢带他来西夏逼我回去，就早该知道有此下场。”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眉额处的伏羲骨冷漠，双眼收了平日里的笑，寒光射星。
这人身在西夏，都能不动声色地扳倒沈家，朝堂布满了他的人，皇帝只是个傀儡，按理说他回不回来都在掌政，偏偏素秋担心他陷在时灵渔的温柔陷阱中，非得用此方法逼他一把。
只是他眉目紧锁，是因为她们出使西夏，还是因为那个蠢货欺负了江素映，惹他的宝贝公主生气了。
“崔犹泠，无论用什么办法，阻止与赵仰结亲，不然……”
他眼一凛，身后房内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然就不是废一条腿那么简单。”
江素映静静坐在窗边，她刚刚喝了药，房内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久久不散，她后来才知道自己身在东宫，他说的带她回家，原来是带回了东宫。
时灵渔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窗边发呆，她每来一次，她都这样，连姿势表情都不带改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失落了一会又重振笑容走进去：“我的好嫂嫂，在看什么呢？”
江素映正准备拿身侧的幂篱，见着是时灵渔才停了手。
“殿下怎么来了？”
“给你带东西呀。”时灵渔将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提，“本公主可是言出必行。”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江素映早忘了两人有什么约定。
时灵渔见她一脸懵，就知道她没想起来，曲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将食盒盖打开。
“板栗糕……”
“对啊！灵川的板栗糕，不是答应了带给你吗。”时灵渔拿出一块递给她，“尝尝吧。”
江素映接过小口尝了一下，原本腻甜的板栗糕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舌尖受损，甜味都淡了很多，她不想让她失落担心，依然笑道：“很甜，谢谢公主。”
“很甜吗？”时灵渔疑惑，“你不是说你爹爹不让你吃那么甜的，我还特意嘱咐糖少放点。”
江素映一愣，倒没想过是这种原因，想开口解释，又听见她在一旁小声嘀咕：“该死的平喜，一定是忘了我的话，扣工钱…”
她不想让她生气，连忙调转话题：“公主怎么会有板栗糕呢？”
时灵渔听见这话，也忘了自己正在生气，与她分享道：“我的当铺雇了一个账本先生是灵川人，之前灵川发大水，他的家人还在那，就向茗香告了假回家，现在还没反京呢，我托了周镖头给他寄了这个月的工钱银两，顺嘴提了句灵川的板栗糕，本想他回来时给我带点，这小子不知是怕我克扣他工钱还是怎么，当即就让周镖头快马加鞭给我送来了。”
她说着说着也不忘调笑她几句：“不过以后这些就不关我的事了，太子殿下一定记得比圣旨还清。”
她双手合十求饶：“好嫂嫂，以后太子表哥的书，你切记要帮我拦下来啊！”
时灵渔在这里自顾自地高兴，没注意江素映暗淡下来的目光。
“我不会和太子殿下在一起的。”她思量许久平淡说道，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阿渔，求你件事，接我回江府吧。”
她清楚自己的情况，自己无父无母，上京城比她家室显贵的贵女多的是，她又怎敢奢望他身侧的那个位置。
“你是觉得太子不好吗？”
时灵渔不明白：“兄弟姊妹之间，太子或许不是最突出的，但一定是最仁爱的，他会对你很好。”
“你是觉得他太过软弱无能，或是你不屑于他的真心？”
时灵渔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她的认知里，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只有欺骗是最不允许的，她不相信江素映对赵仰无情，那他们这般相互折磨是为哪般？
江素映摇头苦笑：“我何尝不明白他的真心，他的真心太过贵重，是我配不上他，我又何尝嫌弃他软弱无能，他…能为我拿稳那把剑。”
她说这话时手在发抖，时灵渔连忙握住。
“阿渔，我不会去参加太子妃殿选。”
她牵强地笑了笑：“我会和他说清楚，阿渔，你记得…记得来接我回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