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风波再起 (1)
——
崔小七自打跟着杨莲亭从雁荡山到了黑木崖,一天到晚近身伺候着,比原来轻松上万倍。
不仅月月拿五两银,教里还管饱饭,他还白领棉衣和披挂,甚至教里的香水坊的是免钱的。
他如今还是一帮小豆丁的哥哥,是教里声望最高的近身小侍。
崔小七本就是个活泼性子,来了教里就给小童们讲他在雁荡山劫富济贫的故事。
他说故事的时候声情并茂,到了惊险处甚至还比划几下,说出招式来,惹得这帮小孩子更加崇拜他,也越发向往江湖了。
这天,他在舍里的大通铺上歇晌,几个小孩挤过来,围住他问这问那,最后说出了他们一贯的要求。
“小七哥哥,小七哥哥,给我们讲讲你前几天去华山的故事吧!”
崔小七不敢妄议杨莲亭陷入阴谋,也不想说绿目道姑自己故意散开的束胸带,又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事,更不想提她外公那四个恶心的徒弟。
他坐起来,想了想,招手叫他们靠近了点,悄悄地说:“唉唉,先不说华山的事,今日还讲我的见闻。我之前在雁荡山总寨发现了一处暗室,墙上满满当当全都是字帖,你们猜上面写的什么?”
孩子们都单纯,一听他有奇遇,马上被吸引了。
“是武功秘籍么!?”
他摇摇头。
“我知道了,是藏宝地图!”
他再次否认:“不是,你们再猜猜。”
“藏宝图不是字帖唉,灵风你好笨呐。”
“你才笨呢!教主都不记得你叫什么,你再聪明也没用。”
“你!”
崔小七将两个要撕扯在一起的小孩拉开:“好了好了,吵什么?告诉你们就是了。”
孩子们水葡萄似的大眼望着他:“是什么?”
他两手叉腰,笑得十分得意:“是教主的大名——东方不败!”
——
雁荡山·行云寨
覆海院
贾布看着满墙裱框的字帖,无比震惊。
他不过偶然发现了这个落锁的房间,以为是“裘无愧”藏火器的地方,就徒手用真气将铜锁震开了,谁成想是这样一个记情思的屋子。
他好奇的去看字帖的落款:“日月神教 杨莲亭”。嘶!这个日月纹刻,不是独属教主的么?!
难不成,这杨莲亭他有反心?
他一想到这个可能,什么把持火器大权,什么平分财宝的想法都烟消云散,立刻吹哨招来大枭,让它站在手上,关门落锁,大踏步回了书房。
——
黑木崖
藏书阁
东方不败站在窗边看完信笺后,眼眉郁郁,深沉至极。
他指尖轻柔无比地将宣纸捻成飞灰,然后凝望这股清灰随风飘散,飞旋着吹进山野。
——
杨莲亭如今没职位,教里也用不上他,索性就挂牵着老婆的冷暖,抽空去地宫练内功,时不时给青玉轩安置个园林小景,叫葛长老过来看一看风水之类的。
庭院中,有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吹胡子瞪眼,朝那个汉子高声嚷嚷: “姓杨的,你拿了我的花草,老夫没和你计较,你又频繁动教主的居院形制,我也通通帮你监工了,你得给老夫补偿!”
杨莲亭上辈子净和他们周旋,早摸清了他们的喜好,只是这十个长老们性格太怪,他就算送他们喜欢的,也不一定讨巧。
他这辈子没心思夺权,也不揣摩了,拨弄着一团花簇直言问道:“你想要什么赔偿?”
葛寻一时也想不上来,撸了撸胡子说:“这样,你欠老夫一个人情,等我说什么时候还了就罢。”
杨莲亭一听就反驳了,那双虎目格外凌厉,语气也强硬得不行:“爷从不欠别人的人情债,你再换一个罢。”
葛寻很喜欢这直来直去的处事方式,他听得舒心,就不太在意杨莲亭的态度,思索了几瞬,换个切实的要求:“那就在清河给老夫包一桌十个人的宴席,要有酒有肉有菜,按最贵最多最好吃的来。”
杨莲亭听他抑扬顿挫的提要求,暗暗发笑:馋嘴的习惯能二十年不变,这老头儿也真够执着的。
他应下这话,说一定送到,才叫葛寻心满意足的走了。
杨莲亭叫四个山匪跟班一起拔了些杂草,将每处都规整好,拿桶舀了井水一浇,又仔仔细细的擦净,整个玲珑雅致的园子这才打理妥当了。
他这么正身欣赏了半盏茶时间,一抬眼望见自己老婆落了藏书阁的窗户,满口自豪的话没地方去说了。
好在东方不败从藏书阁出来了,还走到他身边紧挨着。
杨莲亭被他身上淡雅的松木香扑了满脸,心神都畅快了,得意的笑说:“教主看这大园子怎样?等石匠来了,爷们儿再从那边挖个活水的莲藕池,池子雕好花型通了水,撒点红的花的鱼苗,再养一对小鸳鸯……”
东方不败听着听着,心尖泛起阵阵酸涩,一颗泪滴滚落脸颊。
‘情蛊是假的么?’
‘我不信他骗我,他从没对我说过虚言。’
杨莲亭感觉他气息浮动不稳,低头一瞧,老婆竟然哭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握住了东方不败的手,以为他想起了上辈子惨死在院里的事,连忙擦了他的眼泪,轻声哄道:“教主不喜欢这些,便不弄了。明日爷们儿就差人砸了它,全砸了,一个也不要。”
东方不败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接缩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背,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
他深埋在杨莲亭颈窝处轻声抽泣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了也不愿意抬头。
片刻后,东方不败脸颊微微一动,安静地说:“莲弟,这院子我很喜欢,不必拆它,等石匠造好莲藕池,咱们养一对小鸳鸯。”
杨莲亭人前人后满脑子权势地位,勾心斗角惯了,一见东方不败这么难过,他就恨任我行,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从西湖湖底抓来,给他好好地松一松筋骨!
他眯着眼沉默许久,隐忍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不要哭了。咱大不了多认几个根骨好的干儿子,不想杀他还不能将他赶跑了?”
东方不败哭笑不得,思绪一转,还是决定摊开了讲,便十分认真的问他:“莲弟,你真心喜欢我么?”
杨莲亭还沉浸在要多少个人才能打跑任我行的思考中,乍听见他表白似得问话,有些怔愣:“甚么?”
东方不败紧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杨莲亭脸色大红,立马把他嘴捂住了。
两人鼻尖相触,呼吸凌乱交错,顿时暧昧的不行。
他压低嗓子,外强中干道:“连情蛊都种下了,小祖宗你还想让爷们儿怎么证明自己待你是真心的?难不成要把心掏出来,让爷的娇老婆瞧瞧是真是假?”
东方不败被他左一句“小祖宗”、“右一声娇老婆”说得臊红了脸,羞恼得推了他一把,强忍羞耻正色道:“本座问你话,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杨莲亭心虚得抿了抿唇,强装着镇定,执拗的眼神还流露着一丝丝委屈,开口回答:“我让上官云在星宿海挖了个五百里的地宫,我怕六大门派真攻上黑木崖,咱也好将总坛移到西域去。”
东方不败顿时有些心软, 但还是一扭身从他身前走开了,狠厉地说:“定然还有别的!”
杨莲亭迈出半步,认真辩解:“就这一件事。”
东方不败听他语气凝重,不似作伪,就和他说了贾布的传信,又问他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听罢,杨莲亭格外疑惑:“照这样说,我十多年前不就重生了,爷们儿不是借尸还魂,裘无愧真是个‘化名’,那这——我的记忆怎么办?”
东方不败眼底幽深,严肃道:“去龙虎山,找张元吉问个明白。”
——
两个月前
姑苏·慕容府
府外,慕容府的小厮刚要把石狮子脚下昏睡的人赶走,他家二公子就出来了。
“唉,成化你做什么?!”慕容南烟拿着白玉笛子敲了他的脑袋,“大哥平时怎么教导你的,怎么做人都不会了?!”
那满脸青茬的人惊醒,见到是慕容南烟,赶紧走到他前面,从怀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钱袋递给他: “慕容公子,这是贫道还你的银钱。”
他还完了钱,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是……上回那个道士?”慕容南烟叫住他,皱眉上下打量他破败的道袍,“本公子不用你还钱,你道个歉就好了。”
柳元都闻言行了个大礼,又被他扶起,眼珠子热得不行:“贫道捉鬼心切,撞洒了你的酒,我,我对不住公子。”
慕容南烟把钱袋子还给他,顺嘴解释道:“道长你也不必如此愧疚,我去襄阳也是散心,当时不太高兴。那几坛子酒,只是个迁怒的由头。”
柳元都见他愁眉不展,便疑惑得问了:“二公子有什么烦恼,难不成是你慕容氏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慕容南烟叹了口气:“我去襄阳,是为了躲家里给我承办的订婚宴。”
“原来如此。”柳元都了然,随即拜了个礼,找个理由就要走。
“唉!等会儿。”慕容南烟见他长得面嫩,心生一计,“道长,在下认识些六扇门的能人,可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有个条件,看你接受与否?”
——
龙虎山天水泱泱,青树碧波。一枕风月不老,山川无尽。高可闻秋蝉鸣空,低可见观楼危倚。
柳元都身着道袍,背负断剑,走在陡峭的山间小道里。他身前擒着一名罗袍公子,身后还跟了一位打扮飒爽的少女。
“我对滕姑娘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不想成婚罢了。”慕容南烟挣扎着,又被他压下去,嗓音压抑,“柳道长,你就算把本公子掳进观里,你师父太合真人也不会将我杀了,再说,再说你们两个不都拜过天地高堂了么,再悔婚是不是有些晚了?”
柳元都被他骗了一次,不再相信他的任何鬼话。他反折着慕容南烟的两只手再次往上拧,面色发黑,低声吼道:“少废话,快走!”
慕容二公子哀嚎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冷静的滕锦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早知道她性格如此单纯直接,他怎么也不会骗柳元都去与她成婚。
现在好了,柳元都说悔婚就悔婚,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还跟着他把自己抓了来龙虎山谢罪……
可就算柳滕两人都没入洞房,女儿家二婚的名声在江湖上都是难以启齿的,她将来如何是好?自己这么做岂不是毁了人家半辈子?
他这边胡思乱想,心里焦躁不安。
后面的滕锦忆只觉得那边的竹林好看的紧,抱臂远眺,唇边不自觉扯出一抹弧度:不知道龙虎山的竹叶吹出来与岭南桑叶有什么分别?
三人行至上清宫,石狮子旁已经有两匹紫燕骝驹栓在树上。
柳元都看了一眼那华贵又低调的鞍佩,没太在意,径直拎着慕容南烟上了数十重青石台阶,一脚迈入山门。
观内,两男子将一位老道堵在八脚焚香炉前。
“张天师当真毫无办法?”
出言问话的男子背着身,披了一件梧枝色大衫,满背刺绣“沧海月出”,下配水云色高腰长袍。
他一转身,才见上身交领短衣里夹着一抹满江红衫,腰悬玉叩织金锦带,长袍下摆锦线勾勒着大片雪浪。
他对上张元吉的双眼,斟酌道:“我郎君不会伤害好人。”
张元吉悠悠一叹,将拂尘抽到左臂,垂眸默念着什么。
那男子淡淡一笑,温和的说:“我知道张天师清正,不屑于本座的威逼利诱。但若天师肯帮本座这个忙,我教可庇龙虎山百年无江湖之乱。”
张元吉不为所动。
另一个人直挺挺的护在那俊俏男子身后,见张元吉不识抬举,手扶上刀鞘,眯眼道:“这老头儿早些时候就想将我捉去,只是怕你追究他才作罢。不如直接来硬的,将他龙虎山围起来,一把火烧个精光!”
只见他高束马尾辫,身着黑白文武袖短袍。其背后细绣着半幅"虎啸山林"与半幅“鹤栖砚池”图,腰系缀玉青绦,下身干练得套着一条外裤。
“咱再让那些怕死的弟子找来典籍,让葛长老去学占卜之术。如此一来”——“什么人敢冒犯我龙虎山道场!”
杨莲亭与东方不败望向山门。
只见柳元都放开那个疼的直抽气的公子哥,挥起断剑疾步袭来,盯紧杨莲亭,恶狠狠的说:“野鬼送上山了!”
“玄远,不可!”
是时,柳元都已经与杨莲亭刀剑相接,只听得嗡鸣划响,两者真气相震,火点极速飞驰。
二人打斗激烈,柳元都未闻张天师劝阻。
未出十招,杨莲亭就已将柳元都架在刀下,威胁道:“张天师,等你说清了解决办法,爷就放他走。”
张元吉见不得徒弟受伤,立刻松口:“去岭南,找十二巫族后人——姜氏灵主。你去找他们,他们能破咒语,快放了我徒弟。”
东方不败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岭南巫族咒术?”脑中绷紧的弦一断:杨莲亭与岭南巫族有关联的可就那一个物件。
‘难道是名剑山庄与杨莲亭有什么恩怨?’
他睨了眼破山刀,说出了当前的疑虑:“岭南巫族久居深山腹地,早不让外人进入,又如何找他们解咒?”
张元吉有意看向阶前的女子,又对东方不败拜了一拜,眼神极其无奈,咬牙切齿的说:“东方教主,天机不可泄露。”
东方不败竟读懂他有口难言,扫了眼那干练女子,抱个拳直接问道:“这位女侠是岭南的?”
女子一双桃花翦水眸,眼神炯炯。她两手擒着慕容南烟的腕子,见他行礼,也微微颔首示意,接着否认道:“我不是岭南的。”
“你胡说!”张天师焦急道。
滕锦忆蹙眉,再次说:“我不是岭南巫族。”
柳元都看她眼中偏执,知道她陷在这个问题里了,便开口:“你们别为难她,她虽自幼长在岭南,但只是岭南穆氏家主的外孙女。她母亲是穆氏灵主,父亲是福州知州,是汉人。所以滕姑娘算不得真正的岭南巫族。”
杨莲亭问:“那她能不能带我们去找姜氏灵主?”
柳元都没好气的说:“你问贫道做什么?滕姑娘想怎样就怎样,你就算死了跟她也没干系。”
杨莲亭懵了懵,依旧拿刀压着他对质:“看你言语亲昵,我还以为她是你老婆,原来竟不是么?”于是他朝那女子说了句误会,又坦然问她能否带他与东方不败去岭南姜家。
“等我去慕容府退了婚就带你们去岭南。”
被擒住的慕容南烟忽然大吼:“不行!”
“为何不行?”滕锦忆问。
慕容南烟这时又不想拿她和柳元都拜堂这事儿堵她了,自己也讲不出其他的话,忸忸怩怩的开口:“就是不行,我不同意。”
柳元都一张脸都被他这混蛋话气黑了:“慕容南烟,贫道是瞎了眼才觉得你是个好人。滕姑娘,别理他的话,你该去慕容府讨要个说法!”
东方不败眼神在几人身上流转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对着张元吉打趣道:“太合真人有这喜事不早说,本座若是知道,怎么也要带些拜礼来。”
杨莲亭听他这么说,一下想通了关窍,大笑着附和:“张天师乐哉喜哉,你宝贝徒弟八成是替慕容小子成婚了!我们是该带些礼物哈哈哈哈……”
——
七日后
黑木崖·小重峰
慕容南烟被他大哥慕容北疆打得满山乱跑。
“大哥!大哥我是你亲弟弟!”慕容南烟不敢还手,一边逃一边哀嚎。
“我让你心术不正!”慕容北疆拿着“家法”逮住他就狠狠打一棍,“我让你骗人替婚!”
“啊啊啊——”
柳元都在留风院看着两人追逐,没有想象中的爽快,反而有些心烦意乱。
他看了一眼扶摇阁门前与崔小七交谈甚欢的滕锦忆,莫名觉得那个以前还算机灵的小近侍十分碍眼,他招手:“小七,小七你来。”
崔小七听见了,对着滕锦忆连忙点头哈腰,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一边朝留风院赶一边回头给她告别。
滕锦忆依旧表情淡淡,却一直目送他走到柳元都身前才回去。
“怎么了柳道长?小七如今在崖上算是‘百事通’了,有什么交代尽管对小的说,小的力所能及都给道长办到。”
他笑得越春风得意,柳元都就越发嫉妒,后者也没说话,上下打量他半天,瞧得崔小七都有点害怕了,才慢悠悠地说:“滕姑娘是女眷,不好过多打扰,你知道了么?”
崔小七对上他略带敌意的眼神,瞬间明白了柳元都话里的深意,他苍白了脸,喏喏道:“小的,小的知晓了。”
“嗯,你走吧。”
柳元都看他失魂落魄的下了小重峰,转身,狠狠握紧了双拳,凝视门口的一排兰草:柳元都啊柳元都,你到底在做甚么?
而曜日山的千机阁里,夫夫两人在沙盘上计划着如何一步一步攻下光明顶。
“祁连日月山吃下了,北上直取光明顶,先入山者王。最后里应外合……’”东方不败指尖轻点草原,拧眉思索,“不行,还是逐一击垮,通风报信者杀,将他们一网打尽直接逼到西域去罢了。”
他愁眉不展,鬓边青丝垂落在肩上,粉红的指尖将代表草原的青苔戳了个毛呼呼的小坑。
杨莲亭喉间有些干涩,移开半步,指向草原和大漠之间的荒原:“这里,有个颇大的响马窝。上辈子爷去光明顶探路时遭了埋伏,当年若不是我带领教众将他们虐杀干净——爷们儿怕是要交代在哪里。”
东方不败听他所言,初时还有些不赞同。后来听他说这帮响马喜好烹煮未足月的婴儿后,就觉得“挖眼仁泡酒”、“放血至死”还算是便宜他们了。
回忆起这样的过往,再旖旎的气氛也被破坏掉了。于是两人就光明顶一事谈论思量了一个下午,推翻了几个计划,以不变应万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