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
——
黑木崖一众人自绝情谷离开，先是拜别了要带着母亲北上寻亲的薛楼起，然后路过襄阳时，打尖歇在当地一个久负盛名的观景楼——胡广楼里。
湖广楼一二层都是些吃饭打尖的江湖散客，文人墨客上三四层茗品堂，五六楼是各地豪奢贵人斗酒观景的地方，七八楼是士大夫宴请宾客的首选，九楼封顶，从不对外开放。
这天清晨 ，一队镖师连伙计护送着两个长七尺，宽五尺的枣木箱子，勒马停在了湖广楼前。
为首的红衣男子头戴斗笠，扯住缰绳，朝着身后那个汉子略一颔首。那汉子翻身下马，给小二出示了一块乌黑的令牌。
小二神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拱手爽朗笑道：“是当家的来了，快，请上楼。”
几个黑衣的走镖人抬着箱子从后门上去，小二带着红衣男子和九个镖师，吆喝着诸位吃好喝好，然后匆匆忙忙登上第九层。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解开门上的铜锁，拉开厚重的雕花屏门，目送着众人走进去。
他又回头一扫，确定四下无人，也转身进了屏门，从里头落了锁。
东方不败此时摘下斗笠，信步走过满墙风骨丹青，时不时驻足，单是一个清瘦的背影就让人见之忘忧。
杨莲亭走上前，接过斗笠，解下他身上的蓑衣搭在小臂上。
东方不败眉间阴郁都消散几分，一双丹凤眼如清渊般通透。
他悄悄握紧指尖，迈出半步，与杨莲亭离近了些，似是无意道：“丹青非异色，轻重有殊伦。”
杨莲亭初时以为他在赞叹画壁，看见他眼里几分落寞，想问他：怎了？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不远处丘长老猛地咳嗽了几声。
东方不败转身看去，原来是那位店小二过来了，他神色沉重，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禀报。
红衣男子淡淡瞥向他：“讲。”
“回教主，前几日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在二楼约见了峨眉派的金光上人，属下在门外仔细探听，说是天门道人有个师叔，叫玉虚子。
六十年前玉虚子因为心术不正，被他师祖赶了出去，没曾想他竟然更名改姓，逃到峨眉山拜师学艺。
昔日峨眉山与逍遥门交好，每两年都要举办一次拜山会，玉虚子趁机混入其中，说自己叫北门恒云，是来报峨眉派掌门十六年前的一饭之恩。
其弟子向峨眉山掌门求证后，确实有此渊源，见人到场，他马上拿出一棵百年灵芝，送给了峨眉掌门。
峨眉掌门人看他风尘仆仆，浑身伤痕，就以为他为了得到这灵芝，历尽了苦楚。又见他根骨清奇，言行举止不谙世事，就收他为挂名弟子。
没想到他后来当上了真人，在嘉靖二十九年的武林大会上，抽签匹敌到了当时三十岁的天门子。
天门道人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直到前些日子得知薛楼起之父被害，他才猛然想起，北门恒云就是他师祖赶出去的那个人。
天门道人的师傅曾说：北门恒云太过追求长生仙术，又想另辟蹊径，而逍遥门传闻恰巧有一秘宝，得之长生。
金光上人猜测说，恐怕逍遥门灭门惨案很可能并不只是绝情谷所为。
他说自己曾见过灵鹫宫大弟子一面，他常戴半张青花鬼面，身姿举世风流，与……日月教教主眉眼极其相似，两人又同是东方氏，性格皆是诡谲洒脱，实在巧合……
属下屏住呼吸想再听些，就让天门道人一掌打透墙面，将我擒住，折磨逼问了好久，小的实在没折，就假装失禁，淹了他俩个的衣服。
他们看我实在怂包，也问不出什么，就将属下给放了。”
东方不败听完沉默许久，轻轻摆手叫他退下：“本座乏了，都退下歇着吧，此事日后再说。”
他后退半步，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
杨莲亭眼尖，螳臂将他撑住，手掌紧握着他的指尖，急道：“教主！他这厮……”
红衣男子眼神倔强，朝他摇摇头。
杨莲亭意会，咬紧牙关不去发火，只是吩咐着那“小二”带他们回房歇脚。
——
九楼 明心阁
“我曾和你说过，当世武学，天下独我第一流。”东方不败手紧握胸前的一对墨色玉珏，垂眸自嘲一笑，“本座没骗你。”
杨莲亭关上门，从后面牢牢拥住他，沉声说：“我晓得。”
“莲弟，那你亲我一口做保。”
微凉的泪水打在他手臂上，怀里的人语气依旧很轻。
闻言，某人红了眼瞳，将他打横抱起，低头亲上去……
这对玉珏他怎会不知道，上辈子，它被东方不败当定情信物送了他半块，是两人从定情一直戴到死的物件。
彼时，他刚和东方不败走到最后一步，纵然再好面子不回应，但听说是它父母留给他的遗物，就不推脱了，只将它日日挂在脖子里，紧贴胸膛。
后来，他去洛阳分舵处理教务时，偶然与解风的私生子——青莲使者发生了冲突。
起因是他在茶楼歇脚，说书人正讲到楚霸王乌江自刎，虞姬生死相随的悲情处，有人在楼上大骂东方不败是魔头，不配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声，早该死在黑木崖云云。
他是个爆脾气，听着实在憋屈，闯上了楼，二话没说就对青莲使者大打出手，可惜他武功太低，也不认得他是丐帮的人，这才惹了祸。
青莲使者飞出一招虎落平阳掌，打在他胸口，他吐血昏厥，被人捉去锁在祭台上，要将他烧死以慰丐帮先人。
东方不败闻讯到了洛阳，带着教众闯入丐帮总坛，亲自将他从烈火中解救下来，孤身一人大破丐帮帮主解风练得“降龙掌法”。
若不是东方不败分出七成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出手慢了些，断不会让解风用独门轻功逃了。
不过丐帮武学确实强横无匹，到底是一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帮，有底子鏖战，但这几十年被朝廷围剿，早已败落了，只浴血舍命打了一天一夜，就让神教抢了许多武学功法去。
回教的途中，那半块玉珏就碎成了四瓣。
他当时伤得太重，攥着玉珏碎片又昏死过去了，等他清醒之后，东方不败又将那修补的半块玉珏还给他，红着眼尾粘了他很久。
玉珏上面多了异色宝石补层和云纹雕刻，却再也不复以前柔亮了。
……
——
湖广楼五楼传来一阵喧闹。
“他冒充雁荡山行云寨寨主，方才我亲眼见他上了五楼，贫道偏要堵到他要个说法，休要拦我！”
柳元都对上这帮护院，三成功力竟然占不得上风，暗暗心惊：湖广楼来历非同小可，还是小心为妙。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领，让他下来，我们单打独斗！”他见势不妙，翻下楼去，落在曲水流觞的竹桌旁，打断了吟咏飞花令的文人雅士。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唉，小心我的青梅酒！”
“看他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到三楼文山苑寻什么仇？！”
“少说两句，他是从五楼被人赶下来的，没准还是个痴迷道教的世家子弟呢，你我家道中落，自是惹不起他。”
一男子身穿雾青色武袍，手提两盅七十年的女儿红，想翻越楼梯上六楼喝酒，却被柳元都飘忽的身法撞翻了酒。
“你这道士，怎的不长眼！”他拦住柳元都，“撞洒了我的酒，竟还想跑？快陪钱来！”
柳元都拨开他的手，又翻下楼去：“贫道日后还你。”
那男子怒从心起，飞身追去：“贼人休走！”
二楼有人眼毒，认出那男子腰间玉佩，调笑道：“这不是慕容南烟么，他不在姑苏好好当他的公子哥，跑襄阳做什么来了？难不成他也想要破山刀？”
丐帮帮主解风正巧就在二楼吃茶听书。
他听到有关宝刀破山，心念一动，又喝了杯浓茶，暗自思索 ：传闻破山刀已经被裘无愧偷走了。
这流言也围绕着行云寨，龙虎山，日月教三个宗门日渐扑朔迷离。
最可靠的消息一说是破山刀本身原料是永乐年间的古墓奇石，万刀法门就篆刻在刀身上，破解后能以气御刀，天下无敌。
就连日月教的教主东方不败也在争夺这刀法，用以维持天下第一的威名。
二说是腰配之还能起死回生，驱鬼辟邪，保人无灾。
近日来，有相当多的道士算卦说裘无愧早该死了，可至今也没听见他身亡的动静，反观龙虎山却更加兴师动众，如此种种，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二传闻的真实性。
解风眯了眯眼，现在姑苏慕容氏也要横叉一脚，“永乐刀法”怕是真的了。
柳元都与解风擦肩而过，翻上戏台子夺过伶人的细枪与慕容南烟和六个护院打斗起来。
台底下好事者起哄似的叫好，还往上面扔铜板。
对方人多势众，柳元都先前又受了伤，想打也打不过，让慕容南烟突如其来的一拳打懵了，被护院架着，扔了出去。
——
梅三更在湖广楼踩点两个多月了，在他的观察下，发现这楼里护卫小二都是三流高手，且九楼紧锁，夜里甚至有数十个汉子看管。
他左想右想，觉得这九楼定然藏着什么宝贝！
于是乎，梅三更凭借他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悄然无声的打开暗窗，用缩骨功钻入九楼大堂——雪鼎琼台。
这时候，东方不败身边的暗卫都不在，梅三更的隐匿武艺又高，还真没人发现他。
他到了大堂才知道什么叫雕梁画栋，影壁流光，物件配饰各个相得益彰，都舍不得带走了。
但他到底秉承着不走空的行规，在九楼乱转。他瞪大眼睛走过月洞门，经过精致的回廊，转到了明心阁中厅。
“嘶！”有人倒吸冷气。
梅三更大惊，矮着身子后退到窗边环视四周。
户帘下摆坠着银铃，风一吹，叮咚做响。
一枚三寸长的银针在空中疾驰而过，“呲”地穿透血肉，梅三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一只手掌被钉在窗棱上，想拔，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抬眼发现这银针带着一缕红线直入明心阁内室！
“是哪位好汉在此与我梅三更碰头了？”他颤抖着声音，奋力开口，“我只是个偷儿，从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这次来是真的想拿宝贝救济贫困，请好汉快快收手！”
“怪盗一枝梅？”一道清冷中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伴着窸窸窣窣的杂响。
梅三更看对方知道自己，急忙回答：“正是在下。”
“告诉你们那帮义盗，湖广楼隶属江湖门派，不是什么狗屁贵绅建的消金窟，以后别来楼里寻死了。”那道清透沙哑的公子音格外冷厉，气势上也绝非常人，打耳一听便知，这人根本惹不起。
梅三更冷汗直冒，连忙告饶：“小的知晓了，知晓了。”
那针被线“噔”的抽走，终于放过了他的手掌。梅三更不敢再看，顺势翻窗遁走了。
明心阁里，东方不败还在引导着，带他双修武学功法，共赴武道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