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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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枝微动,一道红影在八个方位由远及近闪动。
四面传出空谷悠远的清冷嗓声:“你打伤我郎君,可有想过后果?他还要救你,没曾想竟被结拜兄弟重伤,薛小掌门为何如此不知好歹!”
“少来框我,他既然是你郎君,便不是裘无愧。你又是哪位隐士,为何要和明教余党勾结在一起?”
“看来小掌门知道不少东西,可惜明教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薛楼起听他语气,还以为是位前辈,没曾想一抹红痕袭来,他惊慌对招时瞥见了那人长相:凤眼清眉,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眼见得竟是位年龄相当,风流无匹的红衣侠客。
他被惊住,一时失手让人夺了扶柳剑,三尺青锋压至颈侧。
东方不败啧一声,唤道:“杨莲亭,将他绑了。”
杨莲亭从一旁走出来,拿着虎筋绦就将薛楼起上身绑紧了,威胁道:“软筋散爷们儿也带着,教主不想毒你便罢。若是不高兴,可有的是法子治你!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
薛楼起见他不摘人皮面具,看着二人啐了一口:“姑苏慕容氏妄称是忠军国戚,可如今易容术也被你们这帮贼人偷学了,想必他们早就和前朝乱党勾结在一起,用以干扰朝政!”
杨莲亭越听越恼火:“老子何时学了易容术?你休要信口雌黄!”
东方不败没曾想薛楼起都当上掌门了还如此冲动,实在聒噪得紧。
他出手点了他哑穴,侧身搭上杨莲亭小臂摇了摇,无辜又委屈的望向后者。
杨莲亭见他如此,一颗铁石心都化了,抬手就给他按上太阳穴,边用内力温养经脉,边低声哄他:“行,爷不和他吵了,一个毛头小子,我理他作甚。”
东方不败轻哼,狡黠道:“那你亲我一口作保?”
杨莲亭嗓音顿时喑哑,有些羞恼:“休要闹我,回去再说。”
红衣侠客听罢,扑在他身上笑得肩膀都在颤,嗓音清朗:“好嘛,你可答应本座了。”
那汉子两掌护着他的腰,低头斥责:“你就没个正形。”
东方不败看他羞红的耳根,暗暗勾起唇角,凑到他耳边不晓得说了什么,又惹得某人咬牙切齿的唤了声他姓名。
东方不败在他怀里笑得不行:“我错了嘛,莲弟别生气。”
杨莲亭爆红着脸松开手:“站好!”他顿了顿又说:“我没生气。”
东方不败满心欢喜,甜蜜道:“我晓得。”
薛楼起看他二人插科打诨,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莫名空落落的,摸不着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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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
“这样说来,我大哥岂不是也……”薛楼起听他二人说完来龙去脉,心中大痛,面对篝火泪流不止,嘴里的烤鱼也食之无味。
“节哀顺变吧。”东方不败见他可怜,又递给了他一壶烈酒,“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哎,杨莲亭!”
东方不败看了眼自己手里被咬了一口的烤兔肉,闪身拦住他,嗔怒的瞪着凤目。
杨莲亭踉跄几步,抹抹嘴,将手里烤好的山鸡递给他,假装用咳嗽掩盖笑意:“给,这个爷们一口没动。”
东方不败被他传染,展眉弯目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来,将烤兔子塞到他手里:“你先拿着。”又将他油乎乎的手翻过来,细致的擦干净。
杨莲亭一时失声,当时只记得圆月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了个清楚,一颗心也好似要撞破胸膛,咚咚咚得震响。
东方不败见他脸红,起了坏心,撩起碎发倾身亲了他嘴唇一下。
等他回神,就发现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了。一抬眼就望见远处篝火旁,东方不败睨着他强忍笑意,就像只强装斯文的小狐狸,正摇着毛乎乎的尾尖偷笑。
生动鲜活。
杨莲亭看着看着,脑中闪过这个词,心底轰然塌陷,心尖连同唇齿渐渐泛上一股酸苦。
若他前世也同现在一般,武功大成,深仇将报。
若自己没有醉心权势,也没一天到晚争名夺利,妄图将日月神教收入自己掌中……
若自己不在乎流言蜚语,不逃避这份感情,不拖后腿……
黑木崖群雄相斗,是否又是另一个结果?
半壶梨花老酒入喉,他趁着乌云飘散,面朝皎月,面朝他,微醺着抬手敬了酒,一饮而尽,眼神格外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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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亏绝情谷的马车够大,不然薛楼起连个蹭睡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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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青峰山·太虚观
薛楼起身负“扶柳剑“独自步入正院,两脚踏上地面的八卦太极图。
自观里走出个鹤发白须的老道,端着一副超脱凡尘的样子,语气也十分悲悯:“薛小掌门,贫道等你多时了。”
“我从未想过‘道貌岸然’这四个字能用在你身上!”薛楼起昨夜得知真相后,眼泪已经流干了,现在只有无穷麻木与怨恨。
他挥剑斩断衣袍,将玄铁指戒放在割裂的布料上,一掌将其打入墙里封存。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峨眉派掌门人,只是镜湖山庄薛楼起。”他抬眼,满目猩红,手持软剑向恒云子攻去。
二人身法极其相似,老者武功虽炉火纯青,内力深厚,但不如那少年体内至阳内力不绝,愈战愈勇,甚至以死相逼。
恒云子被一脚踢到地上,黯然失色道:“先天纯阳,是谁教得你这套功法?”
薛楼起冷笑,抬剑就要刺:“你不需要知道了!”
恒云子手上猛然一掷,“嘣“地一声,霹雳雷火弹炸开薛楼起的手,软剑炸落在地上,不远处传来一声哀喝:“我可怜的儿啊,恒云道长是你亲生父亲!”
就算薛楼起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想象这个场景,也没现实这般,心如死灰。
他被暴起的恒云子斩断了左手,看着他娘焦急万分的扑上来,又被一掌打倒,突然拿着要断不断的左手咯咯咯笑起来。
只见薛楼起右手两指尖有一个炮仗,“呲——”地一下窜上天,炸开了花。
恒云子又惊又怒,索性放开伪装,抬掌就想将他吸过来,眼神好似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薛楼起也卸下伪装,将要掉的左手拿袍摆缠紧,右手拎抱起他娘,往肩上一抗,飞身就走。
恒云子追入山坳,竹柏林中迷雾大涨,天地一片混沌,让人寸步难行。
他双耳微动,听见虚虚实实的脚步,上前追去,却毫无一人。
他又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再次追去,仍是空无一人。
空中骤然飘起一股腥臭的浓雾,脚下的土地渗了满鞋的红黄脓血。他后退一步,有狼嚎鬼叫,再迈一步,又惊起几只猫头鹰和乌鸦。
步伐愈发小心试探,突然脚底一滑,听见阵阵脆响。定睛一看,竟是跌进了一个满是窟窿的白骨堆里。
竹枝上闪过昭昭红影,又被腥风白雾隐去,恒云子猛然转头,瞥见那道鬼魅似得红消失在迷雾里,顿时寒毛倒立,怒不可遏:“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恒云子,你这一生害死那么多人,还不让我们寻仇了么?”
这道迷幻至极的声音有男有女,嘲哳尖利,粗哑浑厚,似是杂糅了众多亡魂的声线,在这竹林中荡起回音。
恒云道人大怒,发功轰倒片片竹林,在山坳炸开气浪,没清明几瞬,空中又聚起浓雾,被他炸断的竹枝上燃起幽蓝的鬼火,四周无比死寂。
一袭红衣悬于半空,墨发无风自动,看不清相貌,只窥见半张苍白干裂的脸。他双手成爪,骤然倒下身来向他飞扑而去。
恒云子是个假道士,不会捉鬼,此时内心恐惧已到达了顶峰。
于是慌不择路的在山坳中四处逃窜,却都被“它”抢先拦在前面:或是正身厉笑,或是低喃着戏腔,或是垂首绣着红帕,嘴里发出一阵相同的迷幻杂音:“你逃不掉的。”
恒云子大吼一声,放开阵阵威压,运出一掌将软剑打向那红衣罗刹鬼。那鬼闪身躲过,放出更恐怖的威压,倒挂着张开五爪朝他袭来。
恒云子意识到是人,却从没见过如此诡异阴毒的身法和指法,他既探不出章法路数,也没见这人有任何破绽。
他单靠内力与那人相抗,这山坳中两股真气凝成疾风相冲,两人于半空缠斗不休,是时间地崩山摧,两股狂风呼啸相对,竹林轰倒燃起阵阵鬼火,这一方天地为之黯然。
恒云子耗尽内力,刚想仓皇出逃就被他两爪洞穿琵琶骨,徒手勾出手筋,出脚踢碎了他右腿的膝盖。他都来不及痛呼,就被掐着脖子架到半空中的绣线上。
竹枝被绣线上的重量压弯,零落几片枯叶,绣线层层交叠,此时渗着大滴腥血。
东方不败缓缓拿开面具,露出冠玉似得俊脸,凤眸扬眉,额前三瓣莲纹殷红似血。
“东方穹川。”他口里溢出汩汩鲜血,低垂着眼往向他颈间红绳,满眼贪欲,“阴阳珏果然是真的,长生不老的滋味怎么样?看你这副倒反天罡,不人不鬼的模样,真是让人爽快至极哈哈哈哈哈……”
东方不败幽幽一笑,眼底冰冷至极:“是吗?”
恒云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原来是八个肩上绣着勾月的暗卫飞身过来,为首的抬手卸掉了他的下巴。
“走!”东方不败轻点竹枝,身如鬼魅,消失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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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绝情谷灯火通明。
鹤仙堂
“嘶!先生手轻些。”薛楼起左手刚让平一指接上,右手正让他抹着治炸伤的药。
“废物点心,”平老头儿吹胡子瞪眼,棉布沾了药浆再抹,“忍着吧你!”
杨莲亭在鹤仙堂内围着门转了又转,两眼一直盯着外面,两掌互相握了握颤抖的指头,似是不在意的背过了手,抬头再远望青山。
“大哥,咳,杨兄弟,东方兄弟他武功卓绝,应该不会受太重的伤。”
杨莲亭回头,虎目猩红,面色凝重无比,浑身罩着一层戾气,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话就要提刀砍了他。
薛楼起沉默半晌,听见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眨眼功夫,杨莲亭已经迎出去了。
杨莲亭来势汹汹,东方不败只有错愕和惊喜。
他瞥见自己满手的殷红,又止住脚步,语气有点失落:“莲弟,我身上有血——”东方不败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浓重的檀香扑了满脸。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拢紧了怀里的人,深沉的呼吸。
东方不败眼神温软下来,回抱住他轻颤的腰身,轻声说:“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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